24
安婧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這個房間裏有多久了,這裏總是同樣的光亮同樣的溫度,感覺不到白天和夜晚。
盡管安婧清醒的時間並不多。但她總是利用這一點點有限的時間去觀察周圍,她看見櫃子的門被打開後沒有被關嚴實,洗手池被使用過,地上有一小攤水漬;有人動過透明的椅子,因為它們過去一直靠著牆,牆上的畫換成了燈塔和海船.....能感覺到每天都有人出入這個實驗室,測量她的身體指標,有人就坐在對麵的小電腦台後麵工作。
安婧的睡夢反而成為了她生活的全部,每次迷宮和鏡子一出現,她就知道自己要進入同一個夢了。這個夢到底有什麽意思呢?為什麽一合上眼就不請自來?安婧開始感到厭煩,夢境一再重複,這是不是自己快要發瘋的證明?
在這個失去自由的小小空間裏,在一個小白鼠一樣悲慘的囚徒生涯裏,這樣的日子好像鏡子裏的深井一樣,不斷複製不斷衍生沒有盡頭。安婧已經很難判斷自己還是不是一個有自由意誌的人,究竟是誰把她放在這裏?莫濤呢,莫濤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嗎?他會怎麽做?他有沒有報警?
安婧有了片刻的激動,也許莫濤很快就能帶著警察趕來。但是下一秒鍾,安婧想,警察又如何能找到自己?那天從追著柚子無人機跑進老屋,到被人從背後襲擊,她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前後不過才幾分鍾的時間,莫濤就在大青河邊也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是怎麽被抓住的。安婧完全可以想象出凶手打昏自己後,立刻把她塞到了某輛早已等在路邊的車子裏,可能是改裝的出租車,可能裝貨物的小卡車,這些在夏溪口都非常常見,可能隻用了短短五分鍾的時間就足以完成整個過程.....安婧絕望地哭了起來,也許自己再也見不到莫濤了。
安婧獨自哭了很久,依舊沒有任何人出現,她不由得想,如果她永遠走不出這件實驗室,這裏會不會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個場景?綁架自己的人顯然知道穴位芯片的事情,他們在她的身體上在收集什麽,這麽久了,沒有任何人來跟她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沒有人願意跟她象對待人一樣的對話。很明顯,他們隻是把他當作了實驗的對象,隻有這樣才不會對她產生憐憫和同情,才理所當然的采取任何研究手段。
這種念頭一但產生,就被帶入到了夢境裏。安婧因為恐懼而產生的敵意十分明顯,甚至充滿了破壞欲。安婧在第5次進入奇怪公寓的時候,她對著老婦人發起了攻擊,她大喊大叫,拒絕跟著老婦人回到賭場去看傳送帶上的夢境方塊,日子沒有盡頭,夢境沒有盡頭,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
老婦人倒是不著急不上火,她看著安婧,饒有興致地樣子,好像她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黑色翻譯機裏滴滴滴滴滴響起來,老婦人說你可以編輯這個夢,剪輯,改寫,或是暫停,試試看吧。
可以嗎?安婧疑惑地看著櫥窗裏麵運行著的攪拌機和生產線。五顏六色的夢境被攪拌成銀白色膠質,放上傳送帶進入了暗門。
我要怎麽做?
你可以幹預自己的夢境,“她”說,第一步,我們需要學習掌控,一個好的造夢師必須跟一個好的滑雪運動員一樣,在學會下衝之前,你需要學會如何使用暫停。
暫停就是....安婧思考著,暫停就是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對極了。在夢境中保持清醒的旁觀者角度是需要長期的訓練的。如果你要控製夢境,你還有很多需要學習。
我為什麽要控製夢境,我沒想過這麽做....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或者不想,而是你別無選擇,你是被選中的那一個人,遊戲已經開始了,你無法拒絕。我告訴你的夢境遊戲的四大法則,還記得嗎?
安婧幾乎不用想就可以背了出來,
第一,我們生活在夢境中
第二,我們永遠不可能贏
第三,我們無法保證持平
第四,我們不能退出夢境
“她”不動聲色地笑了,很好,看來你真的記住了,那麽就開始吧!
“ 她“ 把鬱金香從花瓶中取出來,將花瓶舉起砸向迷宮一樣的鏡子,花瓶撞到了堅硬的玻璃上,碎片的中心出現了一扇暗紅色的木頭門。
跟著這些裂紋,集中精神.....“她”便跌入鏡子後麵的碎片裏。
安婧把注意力集中在鏡子破碎的核心地帶上,破碎無序的裂痕在她的注視下變的清晰了。她的目光從一條裂痕追到另外一條裂痕,線條交叉錯雜混亂,看著看著就會顧此失彼,讓安婧掉入了鳥窩一樣的紛亂.....安婧有些灰心,她的胸口在夢境裏也會痛,每次調動全部精神去思考的時候,胸口的紅色蝴蝶就會又腫又脹猶如無數的針紮一樣.....
忽然她又一次回到了櫥窗前,夢境攪拌機依舊轉動不停,傳送帶上一個接著一個的將白色的膠質物送到暗門後。
這一次,安婧打量著夢境的周邊,大腦開始為夢境編織新的邏輯:
既然她能從玻璃窗外往裏看,那麽這裏一定是一個房子。果然安婧看到了新的角度發現這裏一個教學樓的教室,教室的有扇門,就在拐角處。她走過去,轉動把手,可是把手上鎖了。她退後了幾步,心想一般的教室都有兩個門,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她就發現教室的另外一側果然還有一個後門。
她跑到教室後麵,心裏期盼著門沒有上鎖,還好,門真的沒有上鎖,手指輕輕一轉,門就被打開了。
她走了進去,巨大的傳送帶從屋子的一頭連到另外一頭,馬達轟隆隆作響。她一眼看見牆壁上的紅色按鈕上麵寫著大大的 “STOP”的字樣。
她試著舉起手按下了關機鍵,哢噠一聲,傳送帶發出了重重的喘息,好像一頭巨大的猛獸被活生生的攔住了去路。攪拌機全部停止了轉動,白色的膠質被倒在了桌子上,粉末散開堆成一個小沙堆的樣子,來不及被塑造成方塊。
暗門上方的警鈴大作,樓道上傳來腳步聲,有人在走廊裏說話和奔跑。她看見穿著黑色製服的保安們帶著槍來到了教室外麵,他們開始叫喊,撞門。
一下,兩下,三下,門被保安撞開了,四五個人端著槍衝了進來......
遠方不知道什麽地方傳來救護車的汽笛聲。
25
思華年療養院位於城郊的密林之中,原本是一個軍訓基地,廢棄多年後,十弦夢境研究中心租下這裏。庭院裏種著各式各樣的中草藥,南北貫通的平房被分成了無數間大大小小的病房,其中有36張病床是專門用來給研究中心的特護病人,每位病人都有專門的護士日夜照看。十弦夢境研究中心的法人代表就是莫蘭丈夫高國正。
一樓的會議室燈火通明,黑色沙發座椅圍了一圈,莫蘭,高國正還有柳蜜都在座,五天前,北歐黑夢全球企業首席技術官費蘭克博士一行三人專程從黑夢研究所基地趕來,就是為了探討安婧身體內穴位芯片的情況。弗蘭克博士首先通過儀器對於安婧體內的30個穴位芯片進行了監控跟蹤和電擊測試,但是效果甚微,芯片之間看不出電流傳感。於是弗蘭克博士提出給安婧注射夢境中樞神經刺激劑,試圖通過改變去甲腎上腺素水平,再使用夢境記錄儀對於測試者的腦電波做分析和比較。腦電圖REM睡眠記錄顯示,安婧在接受藥物刺激後,與常人反應無異,大屏幕上不斷切換著觀察室內安婧的心電圖,激素水平和腦電波變化,費蘭克博士就幾天以來得觀測的圖像侃侃而談。
費蘭克博士是德國人,身材魁梧高大,濃眉白發,麵色紅潤。他表情專注,好像隨時準備解答在座同仁的任何疑問。弗蘭克從小就對於人類的人類大腦和神經係統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是個少年天才,16歲就醫學院錄取,28歲從倫敦大學神經科學博士畢業後在世界最好的神經外科醫院赫爾辛基任職多年,積累了大量的神經科學和夢境治療的臨床案例,為夢境產品商業化提供了科學論證的依據。
長期的耕耘使得弗蘭克在夢境研究領域名聲赫赫,他的好幾個項目研究成果已經申請專利,隨著夢境APP的開發和應用,人們越來越接受夢境產品的廣闊前景。黑夢公司首先推出了夢境治療熏香係列,這個係列對於舒緩神經緩解壓力有顯著的效果,對於抑鬱症和躁動症患者也很實用。
當夢境治療市場日趨成熟,競爭日漸加劇。各大公司把目光轉向睡眠深度學習產品的開發。黑夢集團聘請費蘭克博士到旗下的黑夢研究所擔任技術顧問,希望他能夠將睡眠學習的商業應用推廣到全球範圍。當下夢境學習的瓶頸在於夢境記憶轉化率太低,大多數產品的夢境記憶率隻能達到大腦清醒狀態下的10%-20%,如何打破睡眠時大腦對信息的屏蔽依然是前沿科學家們不斷專研的課題。目前市場上口碑最好的是加拿大老牌企業織夢胎教係列,黑夢集團緊跟其後。
通過多年的研究和考察,弗蘭克博士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他認為除了腦細胞之外,夢境也許還有其他載體,但一直苦於無法驗證自己的假設。當莫蘭告訴他一位28歲的中國女孩,身體中卻攜帶著30個穴位芯片,這無異於為弗蘭克博士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穴位芯片是曾經在30年前出現過的夢境研究項目,但是試驗結果一直保密,被禁止後一切相關試驗使用過的特殊芯片都被貝克實驗室完全回收或是銷毀,參加實驗的人員也被拆除了體內的芯片後遣散各地。弗蘭克博士有種強烈的預感,這些穴位芯片很有可能是當年貝克實驗室的落網之魚。於是他不遠萬裏趕過來,就是為了親眼見證穴位芯片的存在。
可惜安婧體內的穴位芯片就好像是一座座埋在身體裏麵的休眠火山,對於外界刺激反應甚微。弗蘭克博士沒有灰心,反而更加好奇,他想普通的芯片的主要成分是高純度的單晶矽,在單晶矽中摻入不同的微量元素就能放在不同的地方使用,發揮有不同的功效。但穴位芯片植入人體,不需要電磁,不需要能量,靠什麽維係運作呢?
弗蘭克讓助手查閱了當年羅琳娜.馮博士的研究文獻,在她的論文中談到中國古典醫書中提到經絡與臧象,也記錄了一種在北極圈才有的罕見物質,並將這個物質叫做“臧”。這是否說明穴位芯片並不是普通的芯片,而是材質非常罕見的特殊芯片。
弗蘭克博士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探索奧秘的心情,既然初步的檢測和觀察已經完成,也沒有重大的發現。他希望把研究重點轉移到對於穴位芯片本身的研究上。看看具體芯片的結構如何,又是由什麽材質生產的,如果真的有“臧”存在,很有可能是人類尚未研究過的新元素,如果穴位芯片中有這種“臧”,它是如何與人體經絡交換能量和信息的?沒有任何一個科學家可以拒絕探索的誘惑,這將是一個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發現。
在介紹完目前的觀測結果後,弗蘭克博士開始探討如何做手術取出芯片的具體方案。然後他環視台下,語氣興奮,大家有什麽想法嗎,盡管提出來,高先生,我借此機會也要謝謝你提供的這個實驗地點,非常感謝。
高國正起身鞠躬,語氣鄭重地說道,弗蘭克博士客氣了,應該是我們感謝您才對,謝謝您的信任和重視。我們十弦研究所和湄子熏香館跟北歐黑夢研究所的專業背景無法比擬,很榮幸弗蘭克博士能夠給我們這個機會參與到如此意義重大的國際研究項目中。我們一定配合您的要求把實驗做好,您有什麽安排盡管指示。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密,你們這一點做得非常好!弗蘭克博士滿臉笑容。
莫蘭和高國正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高國正自信滿滿,莫蘭的笑容中卻多少有些牽強。一開始,弗蘭克博士在電話裏就跟莫蘭提出希望她為這項研究保密,因為穴位芯片畢竟是多年前被政府禁止的科學研究項目,一旦媒體獲知了此事,對於黑夢集團和旗下的產品都有可能帶來負麵影響。莫蘭當時就說這件事已經傳出去了,因為就她所知,安婧去中醫學院檢查後,中醫學院的學生已經通過互聯網把穴位中發現芯片的當作奇聞怪談傳了出去。柳蜜也告訴莫蘭有一些以獵奇為生的媒體朋友耳目靈通,都來問她關於安婧的近況,有的甚至希望能夠聯係到安婧本人獲得第一手新聞資料。弗蘭克博士懇請莫蘭一定想辦法安排秘密實驗室幫助他的團隊完成穴位芯片的研究任務,他承偌可以向黑夢公司總裁提出將黑夢產品線的中國總代理權交給莫蘭夫婦。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莫蘭和高國正就算良心不安,也架不住被這樣的條件打動,這是他們這樣的小企業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商業機會,沒想到說來就來了。高國正立刻想到了思年華療養院,條件非常適合,地處偏僻,醫療條件一應俱全,他立刻清空了偏院的幾個房間為弗蘭克博士作為實驗場地。
秘密實驗室容易找,但要讓安婧同意接受實驗卻未必容易。莫蘭很為難,安婧的情況她非常清楚,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也沒什麽背景,她和高國正分析這件事,犧牲安婧算不上多大的事情,何況也不是簡單的犧牲,完全可以說是為夢境研究的發展而獻身。
問題的關鍵是莫濤會如何反應?這不是簡單的治療,而是科學實驗,既然是實驗就有各種可能,藥物,手術或者是長期禁閉式觀察。以莫蘭對弟弟的了解,莫濤一旦知道了實驗的實質肯定不會配合了。而且以這小子的執拗脾氣肯定會鬧得人仰馬翻。莫蘭正在發愁要怎樣繞過莫濤跟安婧談這件事,恰好莫濤問莫蘭借車說要跟安婧跑一趟長途去山裏,他沒有具體說去哪裏,但是莫蘭已經有了主意,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這大概就是天意吧,莫蘭想。
會議到了尾聲,柳蜜舉手提問,弗蘭克博士,根據我們中醫學院的博士導師的檢測,他們認為穴位芯片在安婧,我是說,那個實驗者體內已經有很多年,他們推斷很有可能穴位芯片在實驗者嬰兒時期就已經植入,現在已經跟她的身體經絡和穴位完全長合,前段時間也是因為穴位芯片讓患者出現麵癱等症狀。如果硬性取出芯片,對實驗者本人會造成什麽問題呢?
很好的問題!弗蘭克博士目光咄咄地看著柳蜜,問道,請問,你是?
她叫柳蜜,莫蘭插話進來,是我們公司的高級中醫師,因為之前一直是她在負責安婧的針灸治療,包括去中醫學院也是她提議的,所以她非常了解安婧的情況。
很好,柳女士,非常高興我們的實驗團隊中有一位懂得中醫經絡和穴位的專家,這將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中過傳統醫學最精華的觀點,這才是真正的西方遇到東方!
謝謝您,弗蘭克博士,非常榮幸。柳蜜站起身,接著說道,因為我知道,安婧體內的穴位芯片位於身體三十個非常關鍵的穴位中,遍布十二經脈。從我們中醫的觀點,經絡是運行氣血、聯係髒腑和體表及全身各部的通道,是人體功能的調控係統,或者說經絡是細胞群、體液、組織液之間交換能量通道,是形成低電阻、神經信息和生物電信號的網絡叢群。在穴位植入芯片的設想非常大膽,但也確實會對人體產生不可預測的隱患。
弗蘭克博士點點頭,鼓勵柳蜜繼續說下去。
柳蜜看看莫蘭又看看弗蘭克博士,她知道自己提出的問題顯然不討喜,但是出於一位醫生的職業道德和良心,即便她不認識安婧,沒有私交,也很難把跟自己一樣的活生生的人當作實驗的工具。更何況,安婧是莫濤的女友,如果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她以後要如何麵對莫濤呢?
我的問題是-----如果強行剝離安婧體內的穴位芯片,她會死嗎?柳蜜終於把問題問了出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
弗蘭克博士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瞪著她,房間裏很靜,靜得跟墳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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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物化實驗對象就沒有了良心的譴責,但柳蜜不可能完全無視。
莫濤也不傻應該能發現事情的真相,問題是對姐姐他也不能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