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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螢雪暗夢:(33)( 34)

(2021-05-22 05:20:21) 下一個

33

 

紛擾的車流、混雜的人群,安婧一個猛子就紮入了那片吵雜,她顧不上慌亂,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但直覺告訴她一定要離開,越遠越好。

 

她逼迫自己去考慮最重要的事情,要去接馬珂就必須要趕在被發現之前去一趟出入境管理中心

 

有了目標安婧覺得稍微淡定了一些,她開始計劃路線,跳上了37路車在洪門路轉112路到河南路下車沿著商業街穿過天橋,經過銀行的時候她進去把卡上所有的錢都取了出來,幾萬塊錢都是上班後省吃儉用存下來的,前麵治療麵癱花費了大幾千,但剩下的買機票肯定夠了。

 

從銀行出來,她抱緊自己的背包好像那是個生病的孩子,每個經過她的人都好像是潛在的威脅。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到了長青街,在西邊一棟兩層樓建築招牌上看到了“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中心”的黑色字樣,灰白色石頭的階梯通向大樓入口。

 

安婧取了號碼,填寫完表格,附上護照要的照片,幸虧照片在去夏溪口那天就已經照好了一直放在錢包裏。然後她坐在等候廳第一排盯著顯示屏不斷閃動的數字,一隻腳不受控製的微微抖動著。身後的兩個年輕女孩在聊天,即便壓低了聲音,幾個關鍵的字句還是跳到了安婧的耳朵裏,她們顯然在準備出國留學,從出國英語進修聊到研究生方向又聊到男朋友和假期安排。安婧默默聽著,明明聽得懂每一個詞,卻又覺得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也許也不是真的不懂,而是這一切都與自己太過遙遠。

 

她回頭看了看,兩個女孩子都是學生模樣,臉色紅潤,神情雀躍。她羨慕女孩們嘰嘰喳喳談論未來的興奮,她們那種對於新生活無比憧憬和向往隻讓安婧感到悲傷。同樣是出國,她們開啟的是人生的新篇章,而自己呢,很有可能是走向一個終結。人生真是無常,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就已經與蒸蒸日上的人生規劃背道而馳了。她不再把自己當作普通的女孩,而是一個帶著芯片逃出實驗室的怪人。

 

去中醫學院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安婧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但那提議來自柳蜜就有了不同的意味。她無法否認柳蜜的優秀,但可以拒絕接受她的施舍,安婧就算再遲鈍也不會看不到他們之間與日俱增的親密,她本來就對愛情沒有多少信心,多少次看見媽媽因為被男人甩了喝酒裝瘋,如果不是因為馬洪權在外地還有一個家,媽媽也不會用放縱來報複。

不知道自己的家為什麽會這樣,每個人都遭遇到不幸,爸爸離家,媽媽發瘋,妹妹失蹤,自己又是這樣,安婧感到胸口的紅腫又開始刺痛了,這刺痛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的錐心。

 

但無論如何離開莫濤是對的,隻有離開才能留住最後的一點點可憐的自尊。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個病人,一個拖累,誰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何必讓莫濤看見那些難堪的掙紮和不甘?她希望他永遠能記住自己最溫順可愛的一麵,當她寫下“祝福你們”的時候,心中全是悲壯。

 

大屏幕上出現了安婧的號碼,她起身過去雙手遞上申請。辦事員快速地翻閱著,勾勾畫畫幾筆確定資料齊全,讓她10天後回來領取護照。安婧沒想到還要等那麽多天,有些失望地趴在窗口問能不能加急辦理,辦事員麵無表情地搖搖頭,眼睛裏帶著一副無可商量的冷漠。

 

如果辦護照10天,簽證還有1,2天,那麽就是說在這裏還要呆上半個月才能離開。從處境管理處出來,安婧看見一輛公車就跳上了上去,這大概是最節省力氣的辦法,讓她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裏遊蕩又不顯得突兀和奇怪。這麽多天幽閉的生活,沒有什麽地方比人群更讓她覺得熱鬧和安全,但是沒有什麽比陌生的人群更讓她感到寂寞和荒涼,有家不能回,像是被風切斷了根的雛菊,她要去哪裏躲藏呢?

 

地鐵站旁邊有一家便民理發店,安婧轉車的時候飄飄忽忽地走了進去。理發師是個老頭打量了打量她,指著對麵的美發屋滾動的霓虹燈下彩色大招牌,姑娘,我們這邊是便民理發店隻給孩子和男士剪頭型,想要女士時尚的發型你去街那邊剪吧。

 

我不要時尚的發型,您就給我都剃了。

 

什麽?都剃了?老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不全剃掉也行,就要那種最短的寸頭。

 

你確定?你這麽長的頭發剪成板寸可惜了,要不我給你剪個女士喜歡的運動頭吧,也好看。

 

不用了,我就想剪成板寸。安婧挺直身體,表情英勇。

 

老人指了指理發椅讓安婧坐上去,幫她圍上了理發的遮布,一邊調高了座位。

 

他拿著剪刀在安婧頭發邊虛晃比劃了兩下,剪刀在安婧耳朵旁邊停住,姑娘,最後再問一次,這一剪刀下去就真的剪了。那啥,你要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犯不著拿頭發出氣。

 

師父沒事兒,您放心剪吧。安婧閉上眼睛,難怪都說每個女孩分手的時候一定會剪掉長發,其實剪斷的不單單是長發也是對那人的牽掛和向往,那是一種向過去告別的儀式。

 

耳邊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音,無數的青絲跟著和莫濤的記憶分遝落下,安婧有些後悔沒有最後在大青河跟莫濤照幾張照片,她想起他眯起眼睛半蹲著身子打水漂的帥氣樣子,她真應該多吻他幾次就好了....痛那麽明顯,她有些分不清倒是來自胸口的紅腫在痛還是發自心底。

 

老人動作麻利不一會就把長發剪短削薄了,換了把推子開始修理細節。安婧聽到溫熱的金屬嗡嗡鳴叫著在頭頂上反複移動,碎發紛紛,好像要剪斷那些不斷冒出來的感傷。

 

好了!姑娘,看看吧,滿意不滿意?

 

鏡子裏是一張蒼白陌生的麵孔,眼睛大大的滿是疲憊和痛楚,臉頰瘦削額頭突出,頭發短短地貼著頭皮跟個假小子似的。安婧有些不敢相信,抬手摸了摸頭頂,毛刺刺的,這麽說自己就這樣跟過去的一切告別了嗎?

 

姑娘你別哭啊,我說不要剪吧,你偏要剪,我說你頭型不錯,挺好看的!哎,理發師懊惱地說。頭發過幾個月就長起來了,你......你別哭啊!

 

安婧沒說話,越哭越是傷心,眼淚汩汩地直往下滑,落在手上吧嗒濺開一朵淚花。

 

我說姑娘啊,你是遇到什麽事兒了吧?頭發是你要剪的,我說不剪你還不高興,現在剪完了你又傷心。你說你好好的拿頭發撒個什麽氣?得了得了,我不收你錢,你別哭了好不好?

 

師傅,你有帽子嗎?安婧抽噎著問,帶帽簷的那種。

 

 

34

 

城市大學的周邊有很多學生村擁擠著各式各樣的學生部落,生命密集得像一汪汙水塘裏的水。歪歪扭扭的小巷子裏永遠都晃蕩著三五成群的年輕男女。猩紅色和黃色的小吃店鋪在狹窄街道毗鄰交錯,三輪車,電摩托車,自行車在巷子裏時快時慢走著Z字形,車子的主人時不時兩腳撐著地停下來,吆喝著以免撞到行人。

 

安婧之所以選擇學生村是因為她讀書的時候就曾在大學城租過房子,相對於其他地方,大學城租房非常簡便,人員複雜也還是相對安全。房東大多是當地的農戶,大學擴招後很多學生想在周邊租房,村民們樂得不再種田,而是將祖輩留下的地改建成簡易的農家樓出租度日。這些水泥房子的共同之處就是簡單實用,每一層樓都被隔成無數的小房間,便於學生們選擇租住。

 

安婧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套著寬鬆的大號球衣,沿著黃家灣來來回回走了幾遍尋找短租的房間,她有意回避靠近中心人多的地方,看見街角有家雜貨鋪就過去買瓶水。

 

老板娘正在看電視,見有人過來急忙熱情起身招呼,新燙過的頭發顧不上打理蓬鬆鬆地掛在耳朵邊擋住了半邊眼睛。她撩了撩頭發,給安婧找零錢,笑道,同學找房子住呢?

 

是啊,大嬸,您怎麽知道的?安婧樣貌是個假小子,一說話還是女生的尖細嗓音。

 

老板娘看了安婧兩眼,好像是要辨認她到底是男是女,道,這條街才多長啊?看你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了。

 

我想找短租房,您知道哪裏有房子嗎?我需要單獨的洗手間。

 

短租?幾天啊?老板娘揮揮手,驅趕著在自己眼前飛來飛去的一隻蒼蠅。

 

10來天吧,我要最便宜的。

 

我這裏有間房,我帶你上樓去看看。老板娘關好錢箱,顯然為自己抓生意的本領感到得意。

 

房間在三樓最靠邊的一間,裏麵隻有簡易的床和桌子,廁所很小,稍顯潮濕陰暗,但是有淋浴,窗外的一棵槐樹離窗戶太近,繁茂枝葉將本就不大的窗戶擋了大半,幾撇枝丫眼看著就快要伸進廁所的窗戶裏。即便是大白天也要開著燈。

 

這間怎麽樣?單間配淋浴的可不好找。老板娘半開著門,讓安婧進屋去看了一圈。

 

這間房什麽價啊?安婧問,房子不大倒也還幹淨,不過10來天的時間也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價格顯然是最關鍵的。

 

月租300,現在短租不好找的,你挨家去問問,起租都是一個月。

 

您可以按天租嗎?我確實住不了一個月。安婧皺眉,想想自己的那點錢還要吃飯買機票,隻能硬著頭皮討價還價。

 

這房間前麵一個女孩子本來要租10來天。說男朋友打她還要強奸她沒地方去,我看她哭哭啼啼的好可憐,就答應了按天算房錢,結果她那個男朋友找過來哄了哄就沒事了,3天就不租了。早知道她這麽快就走,我至少一天收20塊,人來人往,這後麵打掃清洗多少事情啊,10塊一天人工都不夠啊。你要按天付錢,我算18塊一天,一口價。

 

安婧注意到老板娘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自己的表情,忽然想起夢境遊戲中的那句話:我們永遠不可能贏,隻需要注意其他的玩家就可以了。其實這些規則用到現實中也毫不突兀。老板娘跟自己訴苦不過是為了多賺幾個錢,而現在的自己是個沒有名字,沒有過去人,自己口袋裏的每一分錢都需要掰著用,再也不要做那個文文弱弱到處退讓的人了。

 

我肯定能住半個月。您就給我算半個月150元,我一次交清。安婧冷靜地又加上了一句。您要是實在為難,我們就不談了,我去別家問問。

 

顯然最後一句話發揮了威力,老板娘又撇撇嘴,顯得很不高興,但是口裏還是說,算了算了,我這房間就便宜給你。你一次把半個月的房錢現在給我,我也省心些。

 

安婧從包裏拿了150塊錢遞給老板娘。老板娘接了,又道,這是房間鑰匙,你收好了,押金30塊,你走的時候留下鑰匙我把押金還給你。

 

對不住,我隻有10塊錢當押金。安婧暗罵老板娘黑心,一把鑰匙能值30塊?她想賭賭都談到這個份兒上,老板娘會不會為了幾十塊錢趕走客人。

 

切!老板娘早已沒有了笑容,幹脆白了她一眼,但還是接過了10塊錢。

 

換在過去安婧也許會擔心被人看低笑話自己摳門算計,但是現在麵子不麵子的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經降低到了生活的最底層,反而有了一種不管不顧的自由。管別人怎麽看呢?每節省下來一分錢都能讓自己走遠一點再走遠一點。

 

安婧跟著老板娘去雜貨鋪裏拿來毛巾牙刷之類的生活用品,老板娘讓人拿來幹淨的床單被罩。經過這漫長的一天安婧已經沒有氣力出去吃飯了,她在樓下雜貨店買了兩袋蘇打餅幹和一盒方便麵帶回房間。泡好麵,她吃了幾口,就已經困得眼皮子打架,一頭倒在枕頭上,這一睡昏天黑地,竟然一個夢都沒有。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窗外呱呱呱呱的烏鴉叫聲絡繹不絕。安婧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窗外有不下5,6隻烏鴉蹲在槐樹枝頭上呱噪不休。這叫聲如此耳熟,讓人有種錯覺好像又被囚禁在實驗室,唯一的不同是,這裏光線暗淡,隻有一個小小的窗戶。安婧有些害怕,難道她是在做夢,她根本就沒有逃出來?她遲疑地坐起身,伸伸手又伸伸腿。她下床走了一圈,行走也沒有任何障礙。她來到門邊,有些害怕的轉動把手,生怕門從外麵上鎖了,還好門開了,外麵的走道裏空無一人。

 

安婧去洗手間簡單洗漱,看見鏡子裏的人頭發短短的,因為休息好了臉上也紅潤多了。她去房間拿來帽子戴上,現在她覺得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種討好的表情沒有了,不笑的時候甚至還有些酷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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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菲兒提醒,字體真的好小,剛剛改好了:)

菲兒在夏威夷的這張照片真不錯。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跟讀,如雨可以把字弄大點,感覺有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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