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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愛是季節的輪回(12):阿婆

(2018-12-16 05:46:48) 下一個

(12)

7天之約是她的一念之差,女人鬧分手十有八九是希望男人出麵來挽留的。她原本希望探出可道的真心,卻弄得騎虎難下,事情走到這一步,她明明心裏還有念想,竟活生生地做成了死局。從機場出來,她一狠心拉黑了可道,眼不見心不煩。但是氣性總要落到實處,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裏?

母親家她是不打算回去了,能去的隻有阿婆家。

 

阿婆是父親遠房的姑母,她從小跟著阿婆長到8歲,父母親回了城才將她接去同住,這也是她和母親始終隔著一層的原因。剛回到城裏她特別想念阿婆,很長時間都無法適應新的生活環境。在阿婆家的時候每到鎮上放小電影,阿婆就帶著她一人一個小木頭板凳早早地趕去占位子。一次母親逗她說阿婆的事情,她拿著一個小木頭板凳弓起背學著阿婆的腔調說,走咯,去開會。。。。

母親也許覺得她拿腔拿調的樣子特別好玩,喜歡在客人麵前讓她表演一回去開會的段子,大人們哈哈地笑著看猴子把戲一樣的開心,她心裏惱怒起來,那件事以後她就再也不肯多跟母親說在阿婆家的事情,從感情上說,母親是生她的人,但阿婆才是真正養她愛她的人。

 

她出國前曾經專門去看過一次阿婆,當時阿婆的身體已經不太好,腿腳也不方便,不太出門。那次她隻在阿婆家呆了大半天,臨行前,阿婆破天荒地從床上爬起來,像她小時候上學時那樣牽著她的手,一路把她送到大路口,她一連說了好幾次,阿婆,我走了。阿婆點點頭,悠悠路上要小心啊,可是一雙手卻怎麽都不肯鬆開。

 

這些年她忙著工作學習,每每想到阿婆都感到愧疚,她想這次不如回去鄉下陪陪阿婆,也好報答阿婆的多年養育。

 

從機場轉車去長途汽車站,一路顛簸回到阿婆家已經過了午夜,她拖著行李箱從出租車上下來,姑姑瘦小的身影急匆匆地從門道裏跑出來。姑姑幫她接過行李,領著她進老屋,阿婆半支撐著身體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門口,看見她進屋,又驚又喜,連聲說,我的悠悠啊,你可回來了,阿婆想你啊....

她一路麻木的內心瞬間崩潰,連日來的委屈傷心和痛楚都湧了上來,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阿婆的懷裏放聲大哭。阿婆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一邊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安慰地,好了,好了,回來就好了,好孩子,好孩子....聽著阿婆的溫言細語,她哭得更是傷心。

 

姑姑張羅著準備吃的,說起阿婆這些年身體每況愈下。原來偶爾還能爬起來給自己做點東西吃,還能跟姑姑說說話,現在天天在床上躺著,不願意動,姑姑帶阿婆去看醫生,看不出任何問題。腰,腿,都沒問題。醫生說阿婆完全可以自己走動,但是如果她像現在這樣繼續躺下去的話,就可能真的站不起來了。

 

阿婆問,悠悠啊,你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

 

我不走了,陪著阿婆一輩子,好不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

 

阿婆昏黃的臉頰上閃過喜悅,但是很快又黯淡下來,你這孩子別哄我,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外麵的世界多精彩,我不要你陪我一輩子,你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姑姑端著飯菜出來,說,悠悠,你要多陪陪阿婆,醫生說阿婆沒什麽大毛病,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要有人陪,阿婆心情好了,自然就願意起來多走動。

 

她認真地點點頭,她要讓自己忙起來,隻要忙起來什麽都可以忘記了。

 

姑姑張羅完回家休息去了,她一路什麽都沒吃,但是看著桌上的飯菜,也提不起多少食欲。她隨便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把行李箱放在了門後,一連很多天沒有再碰一碰,好像那裏還裝著與可道在一起的最後時光,隻要不打開行李箱,一切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吧。

 

此後的一個月她按部就班地照顧著阿婆,每天都要推著阿婆出門買菜散心,一起聊天讀報,看電視,晚上為阿婆洗臉梳頭,按摩腿部,阿婆喜歡講她小時候的事情,好些事情她都忘記了,倒是阿婆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一樁樁一件件的說著笑著,她好像聽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

 

阿婆總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多想說說可道。可是真到了阿婆麵前,偏偏什麽都說不出來。象阿婆這樣傳統的老人家,弄不好會大罵她一頓。但即便她能說,她始終也無法說半句可道的不好,哪怕永不相見,她也不願意說半個他的不是。

 

長夜裏,她時常睡不安穩,有兩次她夢見了可道,可道用一種哀傷的眼神看著她,什麽也沒說,她從夢中醒來,失落鋪天蓋地恍如漫天大雪。

 

忘掉一個人究竟需要多久?記憶的烏鴉盤旋在悲傷之地,內心中不時湧現出荒涼的感受,她隻知道,從此以後不想再愛了,愛那麽痛,她沒有勇氣再來一次。

 

鏡子裏那個目光哀傷,消瘦憔悴的人真的是自己嗎?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一片落葉陷入深深的泥沼,她想靜止不動的躺在記憶的穀底,越沉淪越安靜,但是思戀猶如潮汐席卷,總是在清晨和夜晚擊潰她的平靜,回憶反複撕扯,她時而懊悔時而怨恨,她痛恨那個執拗的自己,愛情多麽虛妄,到最後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可是為什麽自己就是忘不掉呢?

 

 

阿公的墓地離家不遠,中午的時候她會攙著阿婆去給阿公上墳,灰色的長方形石碑前擺放著幾盆怒放紫色雛菊,都是阿婆過去親手種的。阿婆看著石碑的眼神總是特別的柔軟,山風忽遠忽近,鑽過蒼翠的樹木和花草,在聽不見的聲音裏,在午後的墓園中獨舞。黃色的陽光拂拭過墓碑上黯淡的字跡,逝去的生命依舊與活著的人們同在,對於死去和活著的世界,唯有光是一視同仁的。它們即不懼怕死亡,也不羨慕生,它們在林立的墓碑間跳躍歌舞,如同搖曳在海麵上的銀白色的希望。她喜歡沿著一排排的墓碑默默凝視,當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變成了石頭上的名字,當種子長成如蔭的樹木,唯有沉默充滿敬意。

 

從墓園出來,她陪著阿婆慢慢走回家,一抹暖陽照在她和阿婆的身上,是她無比珍惜的美好時光。她總有很多話想問阿婆,她想問,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愛是什麽,如果愛是美的是好的,為什麽會那麽痛?阿婆等了阿公一輩子,最後隻見到阿公的骨灰盒,如果一切的等待和思念都終歸徒勞,愛和等待到底值得不值得?

 

悠悠,愛與不愛,值得與不值得,總要多走一步才知道啊。阿婆輕輕拍拍她的手。

 

阿婆的手並不柔軟,常年的勞作,讓她的手僵硬而幹燥,如同她臉上的皺紋。時光的畫筆,不動聲色的改變著一切。寥寥數筆間,萬物枯榮,如同風,如同雲,如同光斑和潮汐,她想生命是悲傷的,愛是悲傷的,即便是真心誠意的愛著,也依舊無法彌補缺憾和失落。即便愛如生命,還是難以獲得永恒。

 

 

既然心裏放不下,就早點回去吧。耳邊傳來阿婆的歎氣,聲音很輕於她卻如驚雷。

 

留下還是回去?回去還是留下?這是她的腦海裏每天都在反複激戰的辯論,沒想到阿婆早已經看得明白。

 

她抱著阿婆的脖子撒嬌,阿婆,你不喜歡我啦?你要趕我走?我說過這次我不走了,我要陪你一輩子呢!

 

好孩子,我多想你不要走啊。阿婆抬手幫她將額前的頭發撫到腦後,但是,阿婆還沒有老糊塗....你還年輕啊,路總是要走的,如果阿婆能夠年青一回就好了。

 

可是,我好怕....我.....

 

怕一時不能怕一世啊,人生太短了,回去吧,值得不值得要看你怎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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