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雨水劈劈啪啪地敲打著宿舍陽台的護欄,偶爾有幾滴濺落在窗戶玻璃上,叮叮的幾聲脆響,恍惚回到了家鄉的雨季。雨越下越大,在靜夜裏聽雨,夜雨聲好像是印第安人手中的沙髽劃過天幕,帶著舒暢的節奏和巧妙的韻律。一場連綿千裏的傾盆大雨,自在而放任的揮灑在天地間,當黑色連著黑暗,當雨水接著雨聲,當蒼茫的夜空攏住蒼涼的大地隻剩下從天而降的天籟之音。
她想著他,怎麽也睡不著,起身點起一盞小燈,琥珀般的光澤氤氳著靜謐的氣息,屋子裏頓時溫暖了不少。窗外一片雨後的寧靜,雨中的大樹,房屋和屋簷下的黑鳥兒,風掠過微瀾的湖麵,水波漫起一張思念的大網,湖邊棲息的鴨子們縮著頭,擠作一團相互溫暖著。屋簷上的水滴落下,在水麵上畫起了圓,一圈連著一圈,一串跟著一串,他中有她,她中有他,時而是同心,時而是連環。索性起來畫畫,插畫上一個穿著藍色裙子的女孩,打著一把小小的雨傘,站在路燈下,正伸出手去接雨。
早上的時候,雨幾乎停了,滴答滴答的水聲時斷時續,好像撫琴的人在低首沉吟,纖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扣在琴弦上,發出仙翁仙翁的回音。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點開手機看看有沒有他的消息,他的短信已經等在郵箱裏了,她迫不及待地點開,文字很短,隻有六個字:“聽著雨,想著你。”附帶著的音頻是一段下雨的聲音,她反反複複不厭其煩地傾聽著那沙沙的雨聲,嘴角微微彎起,心中好一陣的歡喜甜蜜,隻覺得這許多年的煎熬和等待都值得了,即便是再貴重的珠寶也比不上他因思念她而錄下的一段雨聲,靜夜聽雨,兩個人,兩顆心,卻在冥冥中被細細密密的雨縫織在了一起,世上有什麽是比兩情相悅更美妙的呢?
那段日子,無論她走到哪裏都在想著他,每天她會告訴他自己的所見所聞,會不斷地查看有沒有他的新消息,想知道他在哪裏,在做什麽,遇到了什麽事兒,希望能無時不刻地跟他在一起。
據說人類對愛的反應就跟像吸食了致幻劑,會有種特別的飄飄欲仙的幸福感。她覺得這種比喻也對也不全對,因為愛情除了喜悅和甜蜜,還有患得患失和猜疑嫉妒的煎熬,或許讓愛情真正打動人的是那些牽掛和惦記,原本封閉而沉悶的心被愛的閃電擊中,一切細微的情緒都如同刀鋒一樣切割著神經,有些人可以隻擁有肉體的情欲卻沒有體會過愛情的精神力量,自然也無法理解那種強烈的渴望和渴求。愛情是將情感傾注在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身上,為她/他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所牽引,人世間如果沒有了超於與情欲的精神摯愛,也自然沒有癡迷,沒有心旌搖曳就沒有藝術,也沒有了欣賞美的心靈和眼睛,更沒有了一城煙火的風情。
那段時間,他也總是微笑著,看她的目光裏充滿了寵溺。陽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臉上,眉宇間的悲傷痛楚漸漸淡了,換上了沉穩和堅定,那些悲傷失落的記憶也漸漸沉澱為一種歲月的充實,如同刀疤一樣刻在了他的沉靜中,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深沉了。他依舊是多年前的那個溫和善良的男人,隻是在歲月的磨礪中更加的堅韌。
她愛慕著尊敬著麵前的這個男人,他們的幸福走過了春天和夏天。
秋天再次來臨的時候,清冷的秋風劃過啤酒般透明的陽光將黃色的紅色的落葉輕輕地鋪滿了她的腳下。她依依不舍地送他去了車站,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外出采風,今年也不例外,而且他說他要為國家美術館即將舉辦的大型畫展做準備。她並舍不得他走,不過她也知道如果硬是讓他留在這裏陪著自己,他一定會不開心,如果他不開心,她又怎麽可能快樂呢?哪怕心裏有一萬分的不情願,她依舊笑眯眯地叮囑他,好像要出門的不是個男人而是一個小男孩,他認真地點點頭,她踮起腳抱住他,手不自覺地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貪婪地感受來自他的溫度。然後她看著他離開,在灰狗啟動的一瞬間淚水落下來,她抹了又抹,依舊看不清有他的窗戶。
每天他都會從小鎮發來一封短信。他告訴她自己住在一家當地人開的Bed&Breakfast, 享受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主人是一位老婦人,三個孩子都已經大學畢業去了外省;他說喜歡下午常常去鎮上的圖書館或是咖啡館,看看書構思一下作品的細節一直到傍晚,再沿著河堤散步回旅館,晚上他會通宵達旦的畫畫....
她無比珍愛著他的短信,珍愛著他的一字一句,反反複複讀到幾乎都能背了下來。有時他會隨手畫上幾筆,有經過他窗前的飛鳥,有桌子上跳動的燭火,有騎著自行車嬉笑的孩子,有挽著手行走的情人。他也畫河水的紋路,畫晚霞的多變,一片樹葉的搖曳或是噴泉水滴晶瑩的光影,無論他畫出什麽,她都覺得是才華橫溢的,她用眼睛撫摸著筆觸,用靈魂感歎著那隻有她才能讀出的妙趣。
在他遠離的日子,這些信箋和圖畫都給了她極大的安慰,日子過得既美好又難熬,即憂傷又幸福。她每天都在等待和思戀中度過,就如同一串串露珠掛在清晨的綠葉上,即期盼著陽光的到來,有擔心美好的稍縱即逝。
她看著日曆數著日子,感恩節是最近的一個長周末,會有四天的假期,她暗暗下定決心要去去小鎮看看他。她已經給鎮上所有的旅館都打了電話,終於打聽到了他居住著的breakfast & bed。她記下了旅館的電話和地址,叫做“November Rain”,她沒有把要去小鎮的事情告訴他,除了想要給他一個驚喜,也是因為她擔心他知道了隻怕會勸阻她吧。但是她心意已決。
記得有一次他對她說:“真羨慕你啊,能夠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在乎。畢竟是年青,隻有年青的人才有這樣義無反顧的勇氣。”
“年青有什麽好?幼稚,愛冒傻氣,我就不喜歡那些簡單衝動的大男孩,他們太淺顯除了爭強好勝,什麽都不懂。成熟的男人深沉克製才真正有魅力啊。”她歪著頭看著他,眼睛咕嚕嚕地轉動著。
“其實成熟的人也很無趣的...比如瞻前顧後,比如膽子小怕惹事。”
“嘻嘻,這算自畫像麽?”她揶揄地擠擠眼睛,將一縷長發在指間繞來繞去,說:“要不要再加上兩條?想得多做得少!行動的矮子,思想的巨人。”
“小孩子家家的,嘴巴這麽刻薄有什麽好?”他生氣地一把拉她入懷,在她的鮮嫩欲滴的唇上重重地親了幾下,看她紅了臉又羞又嬌的模樣,不由得又笑了起來。
她想著這些,自顧地笑起來,他的每句話,就算是那些不能完全讚同的,她也一字一句記得清清楚楚的,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有種預感,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是未知的,她要想盡一切的去記住他們的時光,那些美麗而短暫的,最終又變得傷感而惆悵的時光。
還有一次她問他為什麽一開始可以那麽狠心,為什麽可以對一個愛自己的人冷漠逃避?他愣了一下,本來微笑著的臉龐忽然繃緊,眉頭也鎖了起來。她注意到他的神色,害怕起來,膽怯地“sorry”了一聲,嘟囔著:“當然如果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啊....”
他歎了口氣,將她的手輕輕攥住溫情地摩搓著,說:“坦白地說,我輸不起,因為有些事情...做了隻會惹麻煩。如果人生就給我一張畫紙,白紙的時候還有大把的空間去塗抹,一切皆有可能,而我現在是畫了大半稿的人,我已經沒有了任性的餘地。愛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而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輸一局了,因為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傷害到任何人。比如你,比如....她。”
“可是你這樣活著多累啊,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不敢做,人生會有很多的遺憾啊!”她挺直身體,目光裏綻放出堅定而決絕的光芒:“對我來說,我寧願追隨我內心的呼喚,我才不管那麽多呢,愛情就是命中注定,就是非如此不可啊,那怕隻能擁有一天的愛情也比沒有好。我擁有的就是此時此刻,無論我們將來怎樣,我都不會後悔我今天的選擇,畢竟我嚐試了,我努力了!或許你會說愛情是飄渺短暫的,愛的瞬間是稍縱即逝的,或許下一刻我也會變得理智與現實,但正因為如此才更應該全心全意,體會愛一個人和被人愛的感受啊。不是嗎?”
他的手握得更緊了,目光中全是憐惜,她記得他嘴巴微微動了動終於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沉默地將她緊緊抱住。她融化在他的柔情之中,感受著他的溫暖。她滿心歡喜以為他終於被自己的勇敢和堅決徹底說服了。但是後來當一切都成為過去,她才明白了那沉默的背後其實是憐憫,年青人的無知無畏是可貴的,如同一朵夏花要拒絕秋風的訊息,他不忍太早打破她的幻夢,那怕他已經看到了悲傷的無言的結局。
她說服自己不要在乎得失,不在乎最終的結果,無論是得到還是失去,她至少曾經擁有過這樣一份珍貴的感情。在心裏她無數次地祈禱著,希望這來之不易的愛情能夠永遠保持最初的模樣。很多年後,她喜歡坐在自己公寓的窗口,眺望山腳下漸漸沉入黑夜的城市,那時她已經刻意模糊了他們相愛時候的很多細節,將離別的眼淚深藏,但是她一直記得雨夜小鎮上的橘黃色的燈火,那裏一直存放著他和她最快樂的生活,即便被埋藏在時光的灰塵中,依舊會不經意地喚醒她的思緒,散發出令人神往的朵朵暗香。
那一年的感恩節,一大早她背著最喜歡的藍色帆布包去了長途車站,包裏帶好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和兩個速寫本。她坐上了長途車,心情既緊張又興奮,她滿心歡喜地奔向他如同一顆孤獨的雨滴奔赴屬於她的湖泊,愛情是一隻伸出的手,無論那隻手是否能夠最終拿到她想要的一切。一整天她靜靜地看著前方的道路,窗外的風景飛逝,來往的旅客上車下車,她沒有畫畫,也沒有發短信,一整天她沒有吃任何東西卻絲毫感覺不到饑餓。
到達小鎮的時候已是傍晚,寂靜的小鎮佇立在一片細雨微濛之中。天空青蒙蒙的布滿棉絮般瑣碎的雲朵,街道上空無一人,路燈一盞接著一盞聳立在冷清的街口,衛兵一樣審視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她在車站的屋簷下站了一小會兒,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等對周圍陌生的環境稍微適應了一些,拿出手機,設好路線。她辨認著方向,一顆心砰砰地跳著,想象著可道曾經也是這般如此地來到小鎮,心裏對著街道上的路名有了莫名的親切。
她貓一樣的穿過街道,經過一棟棟的靜悄悄的房屋,遠處傳來河水的嘩嘩聲,那一定是可道在信中提到過得red deer河衝下大壩的聲音,冷風攜著細雨打濕了她的鞋子和褲腳,她也渾然不覺。一步一步地沿著河堤數著門牌號。
終於她來到了一棟種著丁香樹的獨立屋前,側門的大廳裏亮著燈,隱約能聽到屋裏傳來悠揚的鋼琴聲。房屋前豎著一隻雄健威武的木頭雕刻的馴鹿,鹿腳下的平台上刻著“NOVEMBER RAIN"的字樣,這裏一定就是可道居住的地方了。旅館應該就在這裏,她四下打量著,雖然在心裏無數次的想象過旅館的樣子,可是真的來到這裏,依舊感到新奇又陌生,她喜歡屋前花園裏種著的花草,雖然已是殘秋,花草依舊打理的齊整,落葉也整理得幹淨,看得出主人對院落花費了很多心思。花園靠近門廊的大樹上掛著一個用粗藤和漁網編成的秋千,秋千下還放著兩張藍漆木頭靠椅,屋簷的回廊上掛著一串長短不一的銅管做的風鈴,這些都在可道的素描中見到過,記得可道說房東太太喜歡藝術,退休前是位音樂老師,為人和氣,所以可道這次來小鎮依舊住在了這家旅館。
她碎步走上台階,按了幾下門鈴,然後退開一步,安靜地等待著。門鈴聲打斷了鋼琴的演奏,門裏門廊下的燈亮了,不一會兒一位銀發如雪的白人老太太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她略顯驚訝地打量著她這個不速之客,等明白了她的來意,房東太太熱情地將她讓進屋,一邊說:“Mr. tang應該在圓頂咖啡館裏。你先進屋喝杯茶吧。”她連忙推辭說:“不用麻煩了,我想先去圓頂咖啡屋找可道。”房東太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笑眯眯地點頭:“那樣也好,圓頂咖啡屋並不遠,需要我帶你過去嗎。”
“謝謝您,其實...我可以自己過去找他。我有地圖啊...”她笑得很靦腆。好不容易來到了小鎮,現在她連一秒鍾都不願意再等。
房東太太沒有再堅持,顯然頗能了解她的急切:“也可以啊,順著山坡往下走,你就可以看見圓頂咖啡屋的圓頂了,鎮中心有個噴泉,你不會錯過的。”
在暮色昏暗中拾階而下,在小鎮中漫步。雖然沒有來過這座小鎮,但是對這裏的一景一物並不感到陌生,因為在他的信裏,她每天都來到這裏,下過雨的街道上濕漉漉的,路燈向夜空撒著清輝,映射在石頭路上閃射出碎寶石般的銀色光芒。她呼吸著雨後土壤的香甜,很快她看見了他說到過的有著高高尖頂的上百年曆史的古老教堂,也看到了畫有大白鯨和小人魚的圖書館的外牆,圖書館的門口種著一長排的梧桐樹,梧桐樹下是細長的林蔭小路,一直通向小鎮中心唯一的廣場。
廣場上空無一人,星形的石頭噴泉層層疊疊地噴出白色的水花,好像是一朵朵綻放在寂寞中的白色花朵。幾隻烏鴉蹲在枝頭眺望著夜色低垂的遠遠方。圓頂咖啡館藍白相間的拱形屋頂就在廣場的對麵,店招牌已經依稀可見了。咖啡館門口是棵高達25米的大雪鬆。可道說這棵雪鬆被小鎮居民起了個很有愛的名字叫“冰雪美人”。每年聖誕節的時候,人們會把雪鬆裝飾起來,一圈又一圈掛上五顏六色的燈盞,在夜空下如同一顆七彩的火炬,人們喜歡在鬆樹下點起篝火,在咖啡館裏開起派對,大家一邊唱著歌跳著舞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夜晚。
她微微緊張地從包裏取出口紅給嘴唇上補了上一點兒,將風衣的腰帶挽成蝴蝶結。她用手指穿過長發理了理,然後步伐輕盈地向咖啡館走過去,他說他常常喜歡坐在咖啡館靠窗的桌邊,點上一杯咖啡,看書或是畫手稿畫到咖啡館打烊。
她一直期待著他推開門忽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向她揮手,可是一直走到了咖啡館門口,這一幕也沒有發生,或許是外麵太黑了,他看不清楚吧,又或者他看書太專心根本就沒有往外看。她想象著他看書看累了,抬頭忽然看見推門而入的自己,不由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她繞過冰雪美人來到咖啡館的正門口,隔著落地玻璃往裏瞧,咖啡館裏靜悄悄的,隻有兩三個客人,她認真地打量著每個人,可惜都不是他,一種失望的感覺油然而生。
或許他坐的比較靠裏麵,她心懷僥幸地想著,輕輕拉開門,伴隨著門扉上叮叮當當的搖鈴聲,咖啡豆香醇而清澀的氣味撲麵而來,空中流淌的麥香,好像是溫暖的擁抱,將她一身的寒氣驅趕開去。
櫃台後是一個麵色紅潤的老先生,他抬眼看著她,很隨意地笑了笑,打了聲招呼,你好小姐。咖啡店裏的客人也都抬起頭來看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靦腆地點點頭,老先生說,隨意吧,有事兒叫我,說著又低下頭去忙起手裏的活兒。
她好奇四下打量著,咖啡屋角落的壁爐裏燃著明亮的金色火苗,牆壁上掛著色彩對比鮮明的抽象畫,咖啡豆的香甜中是鄉村歌手散漫渾厚的嗓音,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不過才幾分鍾的時間,她就已經喜歡上了這家咖啡館,
她將咖啡店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依舊沒有看見可道。沒有辦法,她靠近問老先生打聽,老先生看看她手機上的可道的照片,連連點頭,顯然他是認得可道的,老先生說,Mr.tang 剛剛接了一個電話已經離開了。
老先生問她要不要喝點兒什麽,她搖搖頭,一腔的歡喜瞬間變成了滿心的沮喪。再次回到街上,經過了這一天的旅行她真的覺得有些累了。可道總是跟自己插肩而過,這是不是一個不好的暗示?她裹緊了衣服,咬著牙一步一步的往回走,明明是順著道路走,可是怎麽都走不回“November Rain" 。此時她早已饑腸轆轆,又累又乏,不知從哪個角落忽然竄出一隻野貓,嗖地一聲擦著她的褲腿跑了過去,她慌亂地後退幾步,一不小心滑倒,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小腿一陣疼痛傳來,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委屈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身後寂靜的街道上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一個清瘦的身影向這邊跑過來。她如同石化了一樣看著他,一動也不能動,喊也喊不出來,一直等到他跑到近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她依舊不敢相信可道就在眼前。直到他堅實的雙臂緊緊地圈住了她,他的唇壓了過來,一開始隻是蜻蜓點水般的碰了一碰她的唇,之後他的吻變得深情而任性,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他緊緊勒住,他的吻帶著苦澀的煙草氣味,帶著憐惜和渴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中燃燒著火焰,一股暖流穿心而過,她徹底迷失在火光中,那看不見的熱焰將她點燃,火苗舔動著她的唇和她的心,那個吻狂熱而悠長,深情又綿密…這一天實在是太漫長了,現在一切終於完滿了。她心滿意足地乖乖地任憑他摟著自己,在他的懷抱裏,滿腔的焦急化作了輕輕的一聲歎息。她微微顫栗著,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喜歡。
她洗完澡換上睡衣蜷縮在沙發上,桌上的金邊鏤花的柱形蠟燭杯裏點著蠟燭,可道說應該是房東太太特意放在這裏的,她暗自莞爾,感激老太太的善解人意。他拿來毛巾為她擦幹頭發,她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兩個人依偎在一起,
他的畫作就在房間的正中央,她看見畫中的吹笛少女熟悉的眉眼,沒錯那竟然就是自己,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多情嫵媚,連她都快要愛上了,愛她眉宇間的天真,愛她氣質中的嬌豔,愛她的大膽無畏眼神中難描難畫的一抹春色。
可道說:“紅顏易老,人生短暫,隻有藝術是永恒的。印象主義大師莫奈,一輩子不厭其煩的為一個叫卡米爾的女人畫肖像。他畫過《綠衣女子》《花園裏的女子》《散步:撐陽傘的女子》後來卡米爾不幸盛年病逝,莫奈就此擱筆轉而癡迷沒有人物的大自然。人們說莫奈晚年一直不厭其煩地畫著睡蓮,靜謐虛幻而淒美,其實這或許就是卡米爾的化身呢。”
“卡米耶真是個幸運的女人....”她一臉神往。莫奈的畫筆佐證了對卡米爾的愛情,也讓自己一生最愛的女人——卡米爾的身影和他的天才永遠留駐人間。她慵懶地躺在他的懷裏,輕柔地問。“我不求能有那樣的幸運,我隻希望當你為我畫像的時候,心裏隻有我一個,那怕隻是畫一幅畫,畫出你心中的最美好的我,那就已經足夠了。可以嗎?”
“你已經是我的卡米爾了....”他低頭溫柔地吻著她,從額頭到眼睛,從眼睛到臉頰,他將頭埋進她的胸口,嘴唇貼她的脖子和胸口,輕柔的摩搓著吮吸著如同三月的細雨,讓她喝醉了酒一樣的迷離。她情不自禁地探出雙手摟緊他的脖子,感受著他的溫存,心噗咚噗通地跳動著。
“你聽見我的心跳了嗎?就在這裏,”她輕輕地呢喃著,手揉搓著他濃密的發:“從此你有了第二個心髒,它就在我的胸口。不離不棄。”
音樂從天而降,在時光之外,她靠在他的臂彎裏,燭火忽明忽暗的撩動著莫名的心緒。她喜歡那種慵懶的感覺,那是一首她十分喜歡的《BEFORE I FALL》。
You and I alone
Far away from home
Into the great Unknown
Hand in hand we roll
Apple from the tree
Give a taste to me
Kiss me in my sleep
Dream in also day
Paradise is lost
Innocence is gone
Won't you come along
Into the great Unknown?
Won't you come along
Into the great Unknown?
Hand in hand we stand
Strangers in this land
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她在音樂中旋轉著,悠遊而放鬆,風從海上吹來,她如同透明的氣泡一樣在廣闊的海空之間漂浮流轉悠閑遊蕩,女人青蘋果一樣的聲音,帶著難描難畫的欲望,她聽見了歌手唱道:“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輕盈如歌的氣泡剔透晶瑩,在晨光中浮動著,朝霞和晚霞交替地將天空塗成溢彩流光的花田,柔情蜜意的情人,他和她,輕輕地靠近,輕輕地觸碰,眼神偶爾相遇,然後是一個優雅的轉身,細微的,微妙的好像是飛鳥羽毛下湧動著的氣流,溫暖的溫柔的甜蜜的,不可說的此時此刻,不可琢磨的此情此景,刹那的光華就是永恒,吸引靠近,靠近遠離,INTO THE GREAT UNKNOWN。
他撫摸著她的後背,微微帶著力度從肩頭到手臂,從後背到腰間,暖得讓她一陣陣酥軟,他的唇摩搓過她的臉頰,耳朵和脖子,癢癢的,挑逗起她的欲望,她閉上眼睛往他的懷裏鑽,貓一樣的嬌媚。他好像能聽懂她內心的欲望,他的手有著神奇的魔力,她的乳房和身體都在發燙,她如同一張潔白的畫布向他張開純潔的軀體,任憑他揮寫心中的激情與欲望。她覺得自己時而好像飄飛在雲端,無數的夜鶯在婉轉啼鳴。她聽見泉水在他的指尖汩汩作響,他是山野的孩子,雀躍在溪穀林地,那為他而來的涓涓溪流,來自生命源頭的聖潔之水,那為他而綻放的相思,黃花遍野,恣意地綻放,被風撩撥得意醉神迷。
他們彼此纏繞著,如癡如醉,時而高昂時而低迷,時而旋轉時而翻滾,時而簇擁時而追隨一起醉倒在夜海裏的迷迭香,沉浸沉迷沉入彼此,夜海的風鼓起了命運的大帆,海麵上跳動著銀子般的月光,沒有誰知道方向,沒有人在意方向,在若有若無的指尖,他是她的,她是他的,用隻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低語著:
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她的身體在暢快淋漓地痛並快樂著,她的心在欲火中忘我的歡愉。她心甘情願地燃燒自己,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祭品,她要用溫柔融化他眉宇間所有的落落寡合....直到他棲息在她的懷抱中,麵容安詳的睡去。接著藍寶石般的月色,她深情地凝望著他的睡容,那張略顯滄桑的臉此時看起來是那麽安詳平靜,她覺得熟睡著的他像一個單純的孩子,讓她的心口充滿了溫柔的感動,她情不自禁地想深情地吻著他的額頭和臉頰,趴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嘴角漾起心滿意足的笑容。
第二天,她在窗外的鳥啼中睜開眼睛,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和身上,暖洋洋的無比愜意。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他的臉,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昨晚的繾綣又一次湧入她的心頭,即羞怯又歡喜,臉也紅了。她喜歡他深情的凝視,喜歡融化在他溫柔的眼波裏。窗外綠蔭如蓋,她感到身體一陣陣的潮熱,被愛撥動著的美麗音弦,輪動著蕩人心魄的華麗顫音。他低頭吻住她的唇,她迎接著他的愛意纏綿,臉色緋紅,一生中從來沒有過的滿足,美好的生活對於她就是和喜歡的人相守到永遠,幸福於她就是此情此景。
在小鎮餘下的幾天,他帶著她進山寫生,畫樹林,畫湖泊。他帶著她坐渡船到河對岸去吃小鎮上的風味小吃,他們也去當地被廢棄的一個礦山博物館去探險,她買了好多形狀顏色各異的石頭,裝了一大包,還覺得意猶未盡好像挖到了寶藏一樣。他和她騎雙人腳踏車沿著小鎮老街轉上一大圈,沿路的風景不算十分迷人,但有種質樸的味道,山風搖晃著樹木,山地上野花重生,他們在樹下的草地上野餐,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腳踏車後座上心情好的時候才踩兩下,他明知她偷懶,還是賣力地踩著。
她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丹麥畫家 Peter VilhelmIlsted的畫作的,其中一幅是一個女人的背影,第一眼看到那幅油畫的時候就被莫名的打動了,有種很私密的感覺。畫麵中的女人身材白皙姣好,背影豐滿而恬靜,她右手托著蠟燭,左手撩起頭發,正在打量著牆上方鏡子中的自己的裸體,鏡子中的她目光柔和,臉龐上煥發出淺淺的笑意。毫無疑問,她正在用另一個人的目光審視著自己,帶著些微的挑剔,但那又是一種遙遠的有距離的欣賞,她是喜悅的,沉浸在一種神秘的美感中。
那時候的她好像有使不完的熱情,總是歡欣喜悅。她喜歡愛情的感覺,因為那是讓內心柔軟的理由,讓自己有能力去感動,去愛戀,而非麻木的沉淪。能愛自己的人是性感美麗的,能愛別人的人是美好溫暖的。這就是愛情的最佳用途:保持對生活的熱忱,保持一種年青和善意。”
2個月後,當他牽著她的手來到美術館的獨立展廳,他參賽的畫通過複審,正在美術館展出。頒獎那天,她穿著寶藍色連衣裙、外搭印花風衣,腳上是過膝的黑色長靴。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儒雅淡定,身上穿著的是她專門陪他去男士名品店選了一件駝色格細紋複古西服,搭配白色襯衣、深藍色修身西褲和黑色皮鞋。在頒獎儀式上,他們緊挨著並排而坐,當主持人介紹到他的畫作,她把左手親昵地伸進他的臂彎,人們向他們投來注目禮,她驕傲地仰首目視著掛在展廳正中央的那副三米高的巨幅油畫,畫麵上的東方女子穿著墨綠色的金絲湘繡小夾襖,微微垂著頭,手中擎著一隻墨色的長笛,盤起了長發,露出白天鵝一樣秀麗白皙的脖子,嫻靜優雅中帶著少女的多情和嫵媚,她在他的畫室裏看著他一筆一筆用了四個多月的時間才完成的巨作,那是他們在一起的最美好的時光,在她心中,那幅畫代表著他對她的愛情。
她依舊被畫麵中吹笛少女的美麗驚豔到了。在吹笛少女的身影中她看見了寄居在她靈魂中的女孩,一如13歲那年的心動,他一直都看見了真正的她。
她坐在人群中看著他從容不迫地走上主席台,不疾不徐地談起創作的曆程和感悟,他偶爾會停頓一下,在人群中尋找她,當他們的目光相遇,他的眼神閃動著笑意,那是她才懂得的默契,不需要一句話,他們已經懂得彼此。人群一次一次地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當講演結束,人們排著隊走上前去與他握手,或是攀談幾句,或是要求前麵。她為他感到高興,看見他獲得認可與尊敬,這麽多年的堅持和努力都不再是徒勞的掙紮,對她而言他得快樂就是她的快樂,他是她幸福的理由。
很多年後,夜深人靜的夜晚,她會反反複複地翻開那些漸漸發黃的插畫,每一幅插畫裏都在描繪她的青春時的愛情,他們漫步在山間河畔,坐在河堤旁看落日,她和他一起做飯一起喝茶讀書,在燈下聊天,或是各自畫畫。那時的插畫每一幅都描繪著她甜蜜的心情,在每幅畫的下角,她喜歡附上一小段心情,然後再上傳到博客,
她一直都忘不了那段短暫的相知相伴的日子,當時的他們離幸福那麽的近,她以為他們會相依相偎彼此陪伴,她在他們最後的七天裏,她好幾次想把這些插畫的原稿作為禮物送給他,但是一直到最後的時刻,她也沒有下定決心。這段愛情究竟是自己的,她苦笑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