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老妞
土生土長北京老妞，深愛北京，熟悉北京。
現在若提出“世上有沒有鬼”的問題，讓人覺得極其荒唐可笑，起碼自解放後多次開展“破除迷信”運動以來，人們就不相信有鬼。記得過去曾出版一本書，名字叫《不怕鬼的故事》。我當時就覺得這名字有點別扭，所謂“不怕鬼”，說明你還是承認有鬼呀！況且，說書唱戲等很多內容都離不開鬧鬼的情節，就拿一部影片《畫皮》來講，反反複複地拍攝，那裏麵又有多少是“真的”。所以結論和現實生活中的某些生活內容，確切講是文藝生活的一些作品，就這麽長期作為一對矛盾體共存。而且提起老北京胡同裏居民生活的往事，就不得不提到胡同裏居民，特別是孩子們從小聽那些鬼怪狐仙等故事的經曆，以及精神上經受的恐怖感覺，久而久之，在我們所住的胡同裏及周圍住戶中，曾流傳一句類似歇後語，但卻是大實話的傳言：“胡同裏的孩子——不怕鬼！”用一些人的話說，就是胡同裏不少孩子是被“嚇大的”。這話琢磨起來也不是沒有道理，要不是有幾次我偶然聽了一會兒“鬧鬼故事”，還真難以體會那些孩子受驚嚇的程度。
我們胡同裏有幾個居住幾十戶人家的大雜院，那些院子裏基本住的都是三輪車工人、送煤工人等勞動人民家庭，直白講就是文化水平不高。但是這些人很樸實，也很團結，大家相處一起熱熱乎乎的。尤其是炎熱的夏季，不少住戶圍坐在一起或在院內，或在胡同裏較寬敞的地麵乘涼。往往這季節，不少院子裏文化娛樂生活內容極其貧乏的孩子們，喜歡圍坐一起聽一些好侃的大人們“講故事”。我是無緣聽這些故事的，因為我母親很少讓我和胡同裏孩子一塊混，她總是親自帶著我乘涼或去街上散步等。有時接觸一些胡同裏熟悉的孩子時，聽他們談起大人講故事，特別是聽他們說有的大爺或叔叔不但講孫悟空、豬八戒的故事，還講鬧鬼的故事。那鬧鬼的故事聽著害怕，可是越怕越愛聽。什麽叫“鬧鬼”？我隨口問了一位小夥伴兒，他說“你聽聽就知道了，管保嚇得你不敢上黑地方去”。我聽了就激起了好奇心，可是母親又不讓我去聽，所以我想法兒找借口去聽。一次，乘著我母親乘涼時教一位阿姨打毛衣，我借口上廁所，悄悄跑到我們胡同丙3號那個大雜院門口。正好一位蹬三輪車的大叔正在講故事。一個認識我的孩子看見我來了，就對那位大叔說“趕緊講個鬧鬼的故事，他（指我）就是來聽鬧鬼故事的”，那位大叔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馬上就講起鬧鬼故事。
要說那位大叔也真夠“損”的，他知道胡同裏路燈不太亮，而且每個院相接處牆犄角旮旯較多，就專門往這方麵講。他講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幾個孩子走到胡同裏一個較黑暗的地方，隱隱約約看見牆犄角站著一個人。有大膽的孩子走過去拍著那個人的肩膀說“你在這幹嘛”，結果那人一回頭兒，可把大家嚇壞啦！隻見那人舌頭伸出半尺長，滿臉是血，兩隻眼睛都翻著白眼兒，當時就把這幾個孩子嚇壞啦，想跑腿都軟啦，幸虧當時過來一個拿手電的大人，這人用手電一照，那鬼才一下子不見啦，因為鬼怕光。這故事聽得我心裏直發怵，因為一會兒回我1號院的家正好要經過好幾個牆犄角旮旯，所以心裏很害怕。聽了一會兒，我急著回家，所以就央求一兩個熟識的大孩子，讓他們送送我，他們答應了。當我們走到胡同裏8號和7號那個較黑的牆犄角時，看到一個孩子站在那裏（事後知道他在撒尿）。送我回家那兩個大孩子可真夠壞的，他們不但不照顧我，而且其中那個叫“小三兒”的孩子突然抽不冷地大聲喊“有鬼啦”！這一嗓子嚇得我們撒腿就跑。那個站在牆犄角的孩子看到我們跑，也跟著撒腿就跑。這樣我們都沒敢回家，而是直接跑到了人多、燈亮的大街上。這時我問小三兒：“你怎麽嚇唬人呀？”小三兒一臉壞笑，一個勁兒說我膽小。那位站在牆犄角的孩子也說：“哎呀！嚇死我啦，我那泡尿沒尿完，沒準都尿褲子裏啦！”
當我回家向母親如實“坦白”後，母親狠狠地說了我一頓，而我從此也再不去聽這些人講什麽鬧鬼故事啦。
事情就是那麽巧，不幾天在我們所住的那條胡同南口發生了一件事兒。這事兒可給那些講故事（確切講是“瞎編”）的人提供了嚇唬孩子的素材。
事情是這樣的，一進我所住胡同的南口西側有兩個院子，即13、14號院；13號院前是一片寬敞地麵兒，而且13號大門正好麵對著胡同往東拐彎兒的那段最狹窄路段的西口。那路段大約有30多米長，中間還向左拐一個約2米長的一個“S”型小彎兒。小彎兒處有一個昏暗的路燈，路燈隻是給小彎兒東西兩端狹窄的、兩邊都是牆的路段兒一點兒微光。平時晚上，不用說孩子，就是有些膽小的大人都不敢走這路段兒。有些膽小的人，如住在胡同裏11號的人，其院子就在胡同段兒東口左側，所以進南口過胡同段兒是捷徑。他們晚上有時壯著膽子走胡同段兒時，不是哼唱京劇，就是大聲唱歌。那聲調都帶著顫音兒，他們壯膽兒啦，周圍人聽著卻愈發感到心裏發瘮！
就在我偷偷兒聽故事不幾天的一個大白天，一位撿破爛兒的老太太走到那個胡同段兒的電線杆子處，突發腦溢血一下子倒在地上沒起來，有人說她臨死前還吐了一地血，後來警察帶人把屍體處理了。由於事兒發生在夏天，知道這個消息後，一些“講故事”的大叔或大爺興奮得就跟“紮了嗎啡針兒”一樣，可著勁兒地胡編亂講。有一次，還是那個小三兒，見麵兒就嚇唬我，他說：“周大爺說啦，以後黑天別走那個老太太死的地方，有人看見過那兒的牆上有黑影兒，那黑影兒就是老太太顯魂兒。”讓這些小子這麽到處一嚇唬，據說有不少應該回家途經胡同段兒的人，寧可舍近求遠地繞著大街進胡同東口回家，也不敢走那段兒胡同。最慘的是13號的住戶，據說自老太太死後，這院子每天一到晚上就緊閉街門。如果院子裏有下班晚的住戶，要用力敲門才有人開門，而後大門又馬上緊閉。這情況持續近一年。
要知道,昔日北京的胡同一條挨著一條，凡事就怕連鎖反應，講鬧鬼故事的大人決不止是丙3號那一個蹬三輪車的工人，很多大雜院裏都有大人講鬧鬼故事。而不少聽了故事的孩子也成了故事傳播員，大家互相講，互相傳，再添枝加葉地這麽一忽悠，那些所謂“鬧鬼”的傳說可就越傳越邪啦！不少孩子被嚇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院門。可是往往又物極必反，胡同裏的孩子聽鬧鬼的故事多了，雖經多次驚嚇，也嚇得夠嗆，可是無形中卻增強“免疫力”啦。不少曾經膽小的孩子聽著聽著也就不覺得可怕了，再說畢竟誰也沒有見過鬼。
說起來也真怪，大概在1958年所謂“大躍進”運動中，也提出了“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口號。不管不同人怎麽理解這句口號，反正伴著這句口號和拆遷之際，一些人把一些寺廟拆了，特別是有些人把寺廟大殿內的神仙拆得支離破碎，這些人一邊撒歡兒，一邊大喊不怕鬼神兒，這下子還真給不少胡同裏的大人和孩子壯了膽兒。不僅晚上大人孩子都敢走那個胡同段兒啦，而且任憑那些大叔大爺怎麽講鬧鬼故事，有些孩子們都不怕啦。那個小三兒和幾個淘氣的孩子，有時候在夏天晚上專門站在胡同的牆犄角旮旯處裝神弄鬼地嚇唬人，可是居然沒人害怕，有些過路人覺得這些孩子淘氣過分，甚至用“揍”來嚇唬他們。小三兒這幫孩子裝鬼嚇唬人不成，反而被人嚇跑了。大概就在那個時候，胡同裏有人說“胡同裏孩子不怕鬼，都是嚇大的”。我沒興趣評價這句話，但是對昔日胡同裏這段生活經曆，還是留下了印象和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