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提到大柵欄小吃店,就想到了那裏的茶館,在1960年代。1955年下半年,掀起社會主義高潮,1956年1月北京市宣布進入社會主義,完成三大改造。沒有了私有製。街麵上的茶館跟著見不著了。大柵欄留了(開?)一個,國營。位置在大柵欄和煤市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東北角,路北三間門臉。樓下清真小吃,樓上茶館。舊式樓房,木樓梯木樓板,上樓走路噔噔響。地方窄憋,擺五六張舊八仙桌,條凳。便宜,每位水費五分,管夠。用他的茶葉,五分一毛兩檔。自帶隻交五分錢,坐一天。
下樓往東沒幾步,就是前門小劇場。60年代前半期,專演曲藝,相聲大會,大鼓、單弦、快板書。計時收費。記得是10分鍾三分錢;門裏擺張辦公桌賣票,進門撕給你一張票,填上時間幾點幾分,出來按時間收錢,不足十分鍾四舍五入。大柵欄逛商場買東西的多,聽段相聲,歇歇腿。小劇場好地方兒;聽眾出來進去不斷。
在茶館沏上茶,悶著;茶碗扣在壺蓋上,跟茶坊說:悶會。我下去溜個彎。下樓看小劇場門口的節目單,正好是想聽的段子,進去;聽完回樓上喝茶。估摸想聽的段子該出場了,再下來去聽。茶給您留著。葉子乏了,跟茶坊說換茶葉,光交茶葉錢。悶上新茶;回來喝釅的。聽兩三段,在樓下吃點東西;回樓上,溜縫兒。要是有兩三個對勁的熟人一塊兒來,就上來下去的神侃,熱鬧一天。
社會主義高潮以後保留這樣的茶館極少。別的地方有沒有不知道,宣武區怕隻此一家;到文革,就一家也不家了。
那時公園裏都有茶館(茶座),常去的陶然亭、北海、中山公園。就近,進了園子直奔茶座。綠樹紅牆之下,藤桌竹椅之間;二三知己,一壺濃茶。“又得浮生半日閑”。獨自閑坐,低頭書、抬頭景。看風景裏的人,也被風景裏的人看。物我兩忘,直入化境。洗去一周的心煩意亂,靜神清心。
陶然亭四個茶座,各有特色。窯台、陶然亭、雲繪樓清音閣、抱冰堂。前兩處都供應酒飯。雲繪樓隻賣茶。抱冰堂演曲藝節目,不另收費。老舍寫的匾“抱冰堂說唱茶館”。北海三處,堆雲積翠橋旁的雙虹榭,白塔後邊的攬翠軒,湖北岸的五龍亭。冬天雙虹榭生大洋爐子,落地窗,暖和敞亮,雪後最佳,喝熱茶,看窗外一片白,團城、金鼇玉蝀,橋上的行人車輛。
夏天攬翠軒北麵門外,平台搭席棚,三麵鐵欄;擺桌椅賣座。憑欄下看,整個湖麵都在眼底。攬翠軒,多貼切。高處風大,暑氣全消。友人小聚,海闊天空。極目看去,天空海闊。中山公園三處,來今雨軒、後河、西門一帶。來今雨軒、後河,夏天好。冬天就是靠西門的平房了,大長條屋子,光線不足。暖和,放唱片,遞紙條點曲子。輕聲播放,不礙聊天不吵人。
1956年公私合營以後,北京街麵上大格局沒動。舊門麵都還在。內裏頭徹底變了。大買賣合營,小鋪兒合作。人的關係變,地位變,思路、活法兒都變。文革又一飛躍。老的根兒,都是四舊。砸爛的砸爛,斬斷的斬斷;一鬧十年。現在說傳承,就是接上茬口。哪兒斷了哪兒接,續香火。可大都從新打鼓另開張,不接舊茬兒。拿建築物說,拆真的蓋假的。還不照原樣。硬說是恢複。經過見過的知道是糊弄洋鬼子;沒經過見過以為是真的。上辱先人,下誤子孫。北京文化,在保護和恢複中漸漸消失。主事人不是辦事,是說事。辦的對不對,好不好不管。能往上匯報,能寫進工作總結。就行。跑題了,本來說茶館,成了茶館說。茶館也莫談國事,掌嘴!似乎不是國事,街上的事,沒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