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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家院子 (10) ---- 大三哥(下)

(2019-04-06 09:54:23) 下一個

  大三哥在高中畢業後,返鄉歸家,準備報考重慶大學。這時候大概是1946-1947年前後。那時,我剛考入省江中初中部。我還清楚地記得他邀請我和三哥放暑假時到他家作客。於是,我們兩人興高采烈地頂著烈日走到了靠近四麵山集市場口的楊柳灣。大三哥及其全家人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在以後半個多月的時間裏,我們度過了令人難忘的日子。

    大三哥家的房屋和九柱房類似,不過沒有坡度,完全位於一個平麵上。他們家位於正對大門的左邊相當於九柱房大伯父家的位置。正房中間是大廳,供奉家神。大廳隔壁連接幾間臥室和飯廳與廚房。飯廳後麵是大哥善德(字定邦)和大嫂以及他們的兒女們的臥室。與廚房連接的左邊廂房是一個很大的工場,專門製作一種為祭祀等用途的燃香。大哥善德是經理,雇有幾個工人。他們的祖母白發蒼蒼,神采奕奕,麵貌慈祥可親。他們的父母親也都很友好,平易近人。除讀書外,大三哥也練習拉二胡,他還教我們如何拉二胡的一些基本方法。有時候,我們到附近的堰塘去釣魚,每人拿根釣魚杆,釣魚杆前端連接一根線和一個金屬作成的釣魚鉤。先在堰塘邊選擇一片合適的地方,撒一些米引誘魚兒來到我們計劃垂釣的地方。在魚鉤上穿上一段蚯蚓作為誘餌。這樣,就手拿釣魚杆,把釣魚杆前端連接的一根線以及穿上一段蚯蚓的釣魚鉤用力拋到水裏,看著釣魚鉤沉入清澈的堰塘水中,這時候,一個預先係在釣線中部的一小段漂浮物如麥杆等較輕的東西就會浮在水麵上以便觀察有無魚兒來上鉤,漂浮物的移動就表示魚兒上鉤了。釣魚者的希望和熱烈期待魚兒來上鉤的心理頗富吸引力,那怕隻是一條指頭大的小魚,當我看見漂浮物的下沉,提起釣魚杆和上釣魚兒激烈的跳動時,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當然,也有不少時間是在百無聊賴地等待,看著平靜的水麵發呆。這種情況下,我發生了一次意外的事情。

  在讀初中時,我看見五姐患沙眼病,好像很嚴重。經過多方治療才逐漸好轉。尤其在讀了《生理衛生課本》以後,知道沙眼病是可以經過共用洗臉水和洗臉帕而傳染的疾病。因而,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就在洗臉時不洗眼睛。久而久之,雙眼的周圍皮膚就顯得和臉上其他地方不一樣了。開始,我總把童軍帽前麵向前伸出的帽簷盡量戴得低些以便遮住眼睛周圍顏色變深的部分。後來,我自己找來了一麵小圓鏡,隨時帶著以便觀察和仔細清理眼周皮膚的髒東西。那天,正在等待魚兒上鉤,無事可做,我就拿出小鏡子來看眼睛。一不小心,小鏡子就掉到草地上,並很快地順著斜坡滾到堰塘水中。由於堰塘水清澈透明,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沉到水底的圓鏡子,正對著陽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當時很懊悔,正在著急時,隻見大三哥二話沒說,立即脫光身上穿的衣服,跳入很深的堰塘水中,對著鏡子,他潛水直到水底,硬是把鏡子撿回來交給了我。很多年過去了,這件往事仍然令人萬分感動。從這裏,也可以看出大三哥遊泳和潛水的高超技巧。正是這一過硬的本領在上述渡船遇險時得以逢凶化吉,死裏逃生。多麽難能可貴的救命本領!

    大三哥天資聰慧,成績優異,考大學本應該是不存在問題的。然而,當時的教育很落後,無論是師資水平,還是教學質量,都存在很大的地區差異。四川雖然是一個大省,但是隻有成都,重慶兩個大城市才有大學。加以省江中當時的教學質量遠遠落後於成渝兩地,大三哥投考重慶大學的努力未能如願。經過他的反複思考後,改為投考設在重慶的相輝文法學院(複旦大學留在重慶的部分,1950年並入重慶財經學院)。被錄取後,他選修英語專業。他在大學學習期間,還不斷寫來長長的書信和我們談及他在大學的情況。

    臨解放前夕,由於父親病重,我們都在鄉間。大三哥也休學在鄉下楊柳灣家裏。他不時走到九柱房和我們見麵。這時,我伯父的外孫張胤新為了紀念他的母親石善全,在九柱房設立了一個圖書室,取名“善全樓”,並把收集的各種書籍都存放在這裏,其中包括有中學課本,小說書和文、理各科的參考書等等,大約上百本。書對於大三哥來說就是精神糧食,他每次來,都會如饑似渴地閱讀這些五花八門的書籍,讀不完時,還借幾本帶回去讀,讀完後,再還回來。空隙時,他還很認真地編排了一個手抄壁報,除了他寫的各類文章外,還從我讀初中時寫的作文中選擇了一篇較好的編入這個壁報。他又請五姐為他的壁報畫了一幅彩色圖畫作為刊頭。功夫不負苦心人,這一充滿大三哥心血的壁報得以張貼到四麵山中心街道的牆壁上,供來往的人們觀賞。

    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們的父親去世後,我們便離開了九柱房,一家人四處而去,各奔前程。我經過一番奮鬥,終於獲得到瀘州上學的機會。從此,離開了故鄉,與大三哥也失去了聯係。我離家時,三哥在古賢壩舅舅家幫工放牛。後來才聽說,是大三哥頗費苦心,向他及時地傳遞了縣人民政府稅務局招收一個公務員的信息。三哥通過考試,在數以百計的應征者中脫穎而出,獲得寶貴的國家機關公務員的工作機會。因此,正是大三哥伸出的有力援手把三哥從逆境中拉了出來,從此改變了一生的命運。

  上世紀50-60年代,我在四川醫學院附屬醫院擔任耳鼻喉科住院醫師。有一次在急診室值班,護士杜子華突然問我:“石醫生,你是否認識石善新?”可能是她從我的名字上想到這種可能的聯係吧。“當然,很熟悉,他是我的大三哥嘛。”就在我作出這一肯定的回答後,她馬上熱情地講起大三哥來。從她口中,我得知原來大三哥也離開了四麵山,在宜賓衛生學校教授政治課,而杜子華正是他的學生。難怪人們常說“世界其實很小”。能得到大三哥的消息,令我喜出望外。杜子華對大三哥的為人與教學質量評價很高,她說大三哥不僅教學認真,而且講課很有風趣,常常像說書人在講故事一樣引人入勝,學生都很喜歡聽他的課。這一席話令我百感交集,大三哥的音容笑貌和許多童年的記憶,不禁浮上心頭,久久難以平靜。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幾十年已就這樣彈指一揮間地飛走了。由於我後來獨在異鄉為異客,遠隔大洋萬裏遙。直到2000年,我們兄弟姐妹4人才有機會到宜賓拜訪大三哥。闊別多年突然相見,真是悲喜交加,感慨萬千。想當年,分手時還是青春少年;看如今,再見時大家都老了,令人不勝唏噓。當時,大三哥的肺功能已經很差,說話較多後,需要安氧幫助呼吸。但是,他仍然強為所難,熱情地和我們交談,問長問短,談笑風生,不減當年。他還拿出一些過去的地方報紙來介紹他曾經發表在當地報刊上的短文與詩歌。我很能夠理解他這種苦心,也欽佩他對於文學的堅持和熱愛。這是一個胸懷壯誌,抱著不負此生,力爭用寫作來流傳後世的讀書人的共識。大三哥滿腹經綸,本應該有可能成為造詣深厚成績斐然的文學作家,可惜時勢弄人,人生苦短,如今時過境遷,隻得望洋興歎了。大三哥一家有2兒和3女,最小的第三代當時正在準備高考。

2000年5月我們兄弟姊妹四人與大三哥及其部分家人合影。前排右起第三人為大三哥。

2000年5月我們三兄弟在大三哥家,從左至右依次是筆者(善溶)、大三哥善新、三哥善潯。

  很不幸,大三哥在2001年與世長辭。據八妹後來告訴我,大三哥還遺留一大本采用毛筆正楷書寫的長篇小說,也不知有沒有得以發表。八妹通過電子郵件寄給我一張照片,記載的是大三哥在1998年和老同學歡聚遊古賢壩時撰寫的一首長詩。有道是“睹物思人”,透過俊秀飄逸的字跡,我仿佛又看到大三哥親切而溫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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