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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家院子(14)------ 省江中的夥食團

(2020-06-20 13:34:42) 下一個

     省江中的夥食團雖然直接掌控在學校總務科的手裏,但是,卻要求全體學生輪流擔任“監廚”和“采買”,以求依靠群眾的力量杜絕在食品購買和加工過程中的貪汙行為。為此,當值的學生必須搬到廚房旁邊的一間屋子裏,住上一個星期,不能夠上課。我當然也不能幸免,分別擔任過這兩種莫須有的差事。

    所謂“采買”,就是每天跟著一個瘦長的中年男子,人稱“老譚”和一個挑擔子的工人到菜市場上去,購買各種蔬菜以及各種調味品等雜物。至於買什麽,不買什麽,完全是老譚說了算,我根本沒有發言權。老譚時不時會告訴我每樣物品的價格,如此而已。而“監廚”,更是無趣,隻是守在廚房裏看著廚師做飯炒菜,防止有人偷吃。在我擔任監廚時,有一天,我正在臥室裏小息幾分鍾。有人跑來對我說:“某某同學強行取菜吃,快去製止。” 我趕緊走到廚房,看見一個高年級的初中學生,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紅燒豆腐,邊走邊吃地走向廚房門外。他身材高大,一雙手遒勁有力,要是打起來,矮小瘦弱的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我望而生畏,隻能無可奈何地望著他揚長而去,不了了之。現在看來,學校當時的這一製度非常不合理,既浪費學生寶貴的學習時間,又完全起不到教育或是監督的作用。

    學校為了炫耀學生夥食的高水平,堅持每周打三次牙祭,每星期2、4、6的午餐是牙祭餐。每到打牙祭的時候,學生們敲響飯碗,邊跑向飯廳邊唱:“二四六,打牙祭,12點鍾號一響,同學們,快點跑,慢了,肉就搶完了…”。這時的飯廳總是熱鬧非凡,人聲鼎沸。每8人一桌的餐桌上共有4個豬肉為主的菜肴,通常是:鹹燒白、回鍋肉、肉絲炒鮮菜、紅燒肉或蒜泥白肉。然而,一頓飯哪能夠吃完如此多的肥豬肉?當時沒有冰箱可以保存吃不完的東西,吃不完的肉就隻得丟掉了,這常常令我心痛不已。除了這3頓牙祭外,其餘的一日三餐就很可憐,不僅沒有肉,而且數量很少。菜一上桌,很快就被手長的同學一掃而空。我經常吃不完半碗飯,桌上便沒有菜了,隻好餓著肚子了此一餐。

    我記得有一個星期天,按照學校規定,我吃完早飯後離校回到家裏,碰巧母親正在吃早飯。我情不自禁地又吃了一大碗幹飯和很多蔬菜。母親看著我,對我說:“你可能天天都沒有吃飽吧。” 從此,母親每一個星期天都為我和三哥特別準備了一罐炒鹹菜,外加一些花生米,黃豆,或鹹肉。母親把這些食品都放進一個陶製的罐子,裏麵的鹽很多,所以放在室溫下可以保存一周。我和三哥有一個專門為上學特製的立方形大木箱,裏麵有上下兩格,我們把裝私菜(指自己家裏準備的菜)的陶罐放在下層,木箱的蓋子可以上鎖,比較安全。整個木箱漆作黑紅色,十分光亮美觀,被稱為“挑箱”。很多時候,我們都需要把從飯廳裏盛來的一碗米飯拿到洋樓下的寢室裏,打開木箱,取出帶來的私菜,開懷大吃一頓。有時候,三哥的同班好友李必文也來參加,分享我們的私菜。三哥很好客,也遠比我善於交友。對此,我當時還有一種不樂意的情緒。

    但是,好景不長,校方不久後就規定學生不能夠把飯拿到寢室裏吃,童軍教官常常站在寢室大門前麵攔截拿著飯碗到寢室裏吃飯的學生。這樣一來,我們隻有先把私菜放在碗裏,拿到飯廳裏進餐,這當然沒有在寢室裏方便自由,而且碗不大,還要留下空間盛飯,每次裝不了太多的私菜。當時,也有不少小攤販站在飯廳邊兜售一些鹹菜,豆類製品等,可是能夠有錢購買這些零食的學生寥寥無幾。由於大多數中學生都是腰無分文,那些家在鄉下無法經常回家的學生就隻好各顯神通了。

    有一次,午飯過後,飯桌上的菜缸裏空無一物,大多數人已經散去。我看見同班同學童建華仍在低頭吃個不停,一個人拿著一個鬥大的搪瓷缸,裏麵盛滿米飯。我很好奇:“他怎麽還在吃?”我走到他身邊,他用竹筷翻到飯的下麵,指給我看他儲備在搪瓷缸內菜肴,豐盛得令人眼饞,足夠他的這一頓午飯了。原來當我們在飯桌前低頭吃飯時,童建華忙著將桌上菜碗裏菜肴大夾大夾地收集到他的搪瓷缸裏,難怪我還沒有吃完一碗飯,菜碗已經空了。

    其實,當時的校方應該采取分菜的製度,這樣既可以達到清潔衛生的目的,也能夠保證公平合理,大多數人每頓飯都能夠吃飽。“大鍋飯”的做法,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行不通的。很可惜當時沒有人關心過這樣一個十分重要而又很容易辦到的事情,卻墨守成規地繼續搞什麽“監廚”,“采買”等毫無意義的垃圾製度。當然,這隻不過是反應當時的社會現象冰山一角的縮影而已。幾千年積存下來的社會劣習尚且無法根治,何況小小飯桌上的幾碗菜。

省江中的洗澡堂

    說到衛生,當時的省江中還是有一個可以燒熱水的男生洗澡堂,設置於廚房旁邊,地麵為三合土,一側有一個大甕,下麵是可以燒煤的火爐。洗澡時,人們用木桶盛滿冷熱水,提到澡堂裏,便可以洗澡了。但是我和三哥都沒有使用過這個澡堂,因為大多數時候隻有高中生在這裏,據說他們中會有人欺負弱小,不安全。除了洗澡之外,每年學校利用放暑假的時間,把所有學生雙人床上的墊絮都一個一個地放入大甕子裏煮沸以期殺死臭蟲。盡管如此,我還是發現雙人床的臭蟲多得驚人,隻要把一個竹簽插入床縫隙裏用力左右上下拉動幾次以後,竹片就變成紅色。年輕真好,即使睡在這樣一個臭蟲成堆,床鋪擁擠,通風不好的寢室裏,也照樣能安穩入眠,一覺睡到大天亮。

    不過,我在讀初中時,也曾有過一個失眠之夜。我住的寢室緊靠學校外麵的院牆,牆外是水溝頭與桂花街交叉口。有一個姓羅的小學童軍教官,正是年輕力壯之際。突然,鼻孔長疔瘡,不慎抓破後發生敗血症,迅即死亡。根據後來我從事耳鼻喉科醫生多年的經驗,熟知“麵無善瘡”,鼻部位於危險三角內,抓破小瘡可以導致大量細菌入血,經過顱內的海綿竇引起致命的敗血症。不要說是當時那種十分落後的醫療條件,就是在今天也是十分危險的疾病。那天晚上,羅家舉行追悼會,家人朋友輪流朗讀祭文,每篇祭文後都要放鞭炮。如此周而複始,直至深夜。由於那種慘絕人寰的哀悼悲哭之聲,穿越圍牆,不絕於耳。加以那天晚上一輪明月當空照,窗外樹影婆娑,仿佛鬼影憧憧。我隻落得一夜無眠,次日,頭昏腦漲,沮喪不已。

    我從未使用過學校的洗澡堂。回到在家裏,由於條件限製,也需要間隔較長的時間才能夠洗澡。盡管如此,當年的我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今天,由於已經習慣了每天洗澡,就覺得當年的生活是有些不可思議。有一回,我在學校裏一個流動理發攤剛剪短了頭發。三哥來付錢時,突然發現我頭發上有虱子。他就立刻請理發師把我的全部頭發剃光,我開始很不樂意,很想保留我的頭發。但是,三哥態度十分堅決,不由分說。萬般無奈,我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已經理好的發式,被理發師全部剃掉,變成了光頭。

省江中的文體活動

    星期六周末晚上可以不上自習,學校常常會有一些有趣的文體活動。除了定期組織學生表演外,一些社團如上述驊騮社的京劇《賀後罵殿》也會在大禮堂上演。有時,學校還會花錢邀請從外地來縣城公演的劇團來校演出。有一次,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個劇團,該團以演出方言話劇為主。劇場休息時加演女子集體舞,由一組打扮摩登,身穿超短裙的女演員在西方銅管樂曲的伴奏下,模仿美國百老匯的歌舞方式,高抬美腿,熱力迸發,頗吸引觀眾。當時在縣城裏頗負盛名的一個號稱“紅姑娘”的女演員也曾被邀來校演出話劇《知遠從軍》。故事發生在殘唐五代時期,劉知遠家貧,為謀生計,別妻(紅姑娘飾演)從軍。在後晉高祖石敬塘領導的軍隊裏,曆經戰亂之苦,終成大器,成為後漢開國皇帝。該劇表現了劉知遠經過個人的艱苦奮鬥,苦盡甘來,和家人幸福團聚,建功立業的故事。在國立劇專離開江安後,這應該算得上一出難得的好戲。

    周末,高中部分男生有時也在女生院門前的大操場上擺上一張桌子,從某位比較富有學生家裏搬來一架手搖留聲機,放出悠揚的歌曲。“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池塘,鴛鴦戲水。紅裳翠蓋,並蒂蓮開。雙雙對對,恩恩愛愛….”三三兩兩的男女生在皎潔的月光下,和著音樂的節拍,跳起了交際舞。

    更值得回味的是外來的高中學生行軍訓練團參觀省江中的記憶。當時的高中學生在畢業前的一個學期,按照校方規定需要外出行軍到鄰近的縣城。省宜中(四川省立宜賓中學)和省宜師(四川省宜賓師範學校)在相繼來省江中的過程裏,居然發生了令人感到吃驚和費解的截然不同的對待方式。

    一天下午,在飯廳旁的大操場上正在舉行一場緊張激烈的籃球比賽,省江中高中隊對來訪的省宜中高中隊。我當時一直站在籃球場旁邊,自始至終觀察了這場籃球賽。經過搏鬥後,省江中隊敗給省宜中隊。不過,省江中高中隊似乎對此敗局早有準備,預先安排了初中高年級(52-54班)的一個社團《Humour》(幽默)的籃球隊備用。他們好說歹說,軟硬兼施,終於使得省宜中隊同意再增加一場和Humour隊的比賽。Humour隊籃球隊員的個子和高中學生可以比美,比起已經苦戰了一場的省宜中隊來,可以算得上生龍活虎了。果然,比賽開始不久,省宜中隊就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逐漸敗下陣來。在這個關鍵時刻,站在籃球場邊擔任拉拉隊的高中生們,毫不留情,不斷高聲大呼:“Humour,Humour…,加油!加油!”氣得省宜中隊的隊員七竅生煙,人人臉色發青,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以雪今日之恨。 

    過了不久,省宜師的一支行軍隊來到學校訪問。學校裏立刻洋溢起一派節日的歡樂氣氛,先是在廚房外的過道上擺開案板,殺豬宰雞。廚師們忙忙碌碌地準備著豐盛的九大碗。為了籌備晚上舉行盛大的歡迎聚餐會,當天午飯後就把所有飯桌都搬到大操場上,占滿了整個操場。晚餐聚會開始前,大家夾道歡迎省宜師的行軍隊入席。餐會的主持者致辭表達對省宜師行軍隊的熱烈歡迎。雷動的掌聲之後,一道一道的美食由廚師等輪流穿梭著送上擺放得整齊成行的各個飯桌上。賓主頻頻舉杯,一時間,竹筷齊飛,大家吃得嘴角流油,杯盤狼藉。當天晚上還在大禮堂舉行了熱鬧非凡的歡迎同樂會。

    為什麽這兩支高中隊會遭遇如此對比鮮明的接待,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也許這就是古今中外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一般規律吧。

豹子光臨省江中

    有一年的春夏之交,天氣已轉暖。我們正在洋樓樓上的教室裏上早自習,突然從窗外傳來一聲驚叫:“豹子來了,快跑!”。大家慌忙放下書本,趴到麵向操場的窗口去看。大概一分鍾後,就看見從“文教昌明”牌坊下麵的過道裏慌慌張張地走出一個中老年的女人,賀二娘,她是女生院的管理員。隻見她滿臉是血,在別人的扶持下,快步走下石梯,被送往衛生院治療。我們驚恐萬分,惶惶然不知所措。又過了大概5-10分鍾,從校門外進來了一對荷槍實彈的士兵,有人說這是縣大隊馬端如的軍隊(馬端如原為土匪出身,後被招安)。共約15人左右,跑步經過操場和石梯,消失在通往女生院的過道裏。這時,學生們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豹子從南屏山上下來,連夜繞過縣城的西邊城牆,那個地方的城牆就是圍繞學校餐廳旁大操場的城牆的延續部分,並不很高。加以城牆下麵常常有人倒放垃圾,久而久之就變成翻越城牆的踏腳石了。豹子可能從那個比較矮的城牆翻過來,誤入女生院的。不久,從女生院的方向傳來幾聲清脆的槍聲,又過了大概5分鍾,從“文教昌明”牌坊下麵的過道裏匆匆忙忙地快步走出那隊馬端如的兵士,抬著一隻剛剛被打死的豹子,士兵們臉帶笑容,簇擁著走下石梯,直奔校門而去。

    從今天人類保護野生動物,維護地球生態平衡的角度來看,這隻豹子死得有些冤枉。正是:一朝誤入歧途,徒遭滅頂之災。倒是便宜了馬端如的士兵,能夠大吃一頓豹子肉。豹子入侵校園算得上是奇聞軼事,這在省江中的曆史上應該是空前絕後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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