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
接連十多天的轉轉席,中間隻有兩次各一天稍歇,我的肚子都吃出了問題。今天拉了四回稀湯湯。第三次後喝了藿香正氣水,不管用。第四次下來,改服消炎止痢靈,三小時沒再繼續,但腹內仍不適。
此種捨命陪君子的主因是欠債。高政委請全體同學及配偶數次,吃人三餐,必還一回。慶麟和餘姐兩家每年暑期回來,都請過大家。知道他們月底要走,便排好輪子,每家安排一天。加上一個當年的班花(我疑是慶麟的夢中人)本月從浙江回來。慶麟早就策劃盛情款待。此女即將抵達的前幾天,慶麟夜夜失眠,有晚隻睡了兩三個鍾頭。我倆交往數十年,一向瞌睡很好的他,從未聽說過。
十二號,程小二辦兒子的升學宴,專門托人從會東的山裏買條大膻羊,中午燒烤,晚餐火鍋。親友雲集,有的搓麻,有的打牌,不見慶麟。一問,小二說迎接西哈努克去了。接近十二點,慶麟引著兩女一男來到山莊。走在前麵的料定是貴客丘。我對其毫無印象,稀疏白發,滿臉皺紋,拾不回半點漂亮的影子,隻見身板還算硬朗。她居然一張嘴就叫出我的名字。我當時坐著,沒露瘸腿的記號呀!不得不佩服她的記性並使我赧顏。跟在她身後的是她住攀枝花的妹妹(也是我們的同學)和專程開車去昆明接機,並送二位孃孃來會理的侄兒。
丘在同學中頗有口碑。一是亮麗的臉蛋,有人說酷似秦怡,身材苗條、皮膚白晰;二是性格溫柔,一點不討人嫌;三是高中畢業時一段匪夷所思的的戀情。據知情人描述,還在念書,每個周日,她都要去男友家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深得男女主人的喜歡。其實,對這種送上門的義務鍾點工,誰會不歡迎呢?何況還如此養眼。男主人或是軍隊轉業,或是老區幹部,總之來自晉綏,任縣商業局長,以解放者的姿態攜家帶口享受勝利果實。而其基因注定獨生子扁平的鼻梁,看人就射出懷疑之箭的小眼睛,個子也不像北方人那麽高……丘和他哪有絲毫人們習慣的“般配”二字。唯一突出的是滿口山西腔。同儕們不是句句能懂,但因為當時縣上和各單位的主要領導差不多都操這種不是普通話的腔調,使人不禁想起白人殖民者在非洲的情景。整個級一百多號人中隻有這一個奇葩,因此被大家仰視亦順理成章。誰知高考前體檢,此公被查出肺結核。想當年,這可是要命的癆病,傳染性極強,隨即被取消高考資格。否則按階級鬥爭的觀點以及“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的血統論,其被保送上大學無疑。此病對他是個無情的打擊,而他卻把上帝的懲罰轉嫁到同學中成級較好,出身地富者。因為無緣高考,學校及班主任安排他給每個學生寫評語,記政治、操行分。被他筆下生花,打入陰山的小年輕何止二、三十。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丘依然不離不棄,做她的局長兒媳夢。
當時有點文化的人奇缺,高中畢業生包分配。丘接獲“不錄取通知書”後,經短期培訓,被分到力溪鄉下當醫生。旋即接到他郵來的分手信:一是你出身不好,我在縣委工作,報上去肯定批不準;二是你大我兩歲,不適合;三是縱使結婚,兩地分居給雙方造成痛苦……不久又傳來他與縣委書記千金結婚的消息,她才死心。因為那兩口子非但門當戶對,而且女的先天斜眼(俗稱“偏花兒”),完全珠連璧合。後來倒是當了個小官,還調至州府,但聽說夫妻不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幹仗,終至離異,隻活了五十多歲。丘此來與閨蜜談及,還心存惋惜,可見慈悲善良。閨蜜說那是活該、報應。
慶麟常提丘的往事。既是鮮花,蠅、蜂麇集。有個在力溪國營礦山工作的中專畢業生對丘緊追不舍。此生又高又帥,應是如許妙齡女子心中的男神。而區醫院的負責人也看上了丘。兩個情敵相遇 ,擺出決鬥的架式,大打出手。後者哪是膘悍的浙江人的對手,被一拳揮倒。痛失美人,由愛轉恨,又以出身大地主家庭做文章,召集全區醫務人員批鬥丘。幸得下來檢查工作的縣衛生局長了解情況後,否決了對丘的加重處理。丘與帥哥結婚後,一再要求將自己調離。
憑丈夫過硬的工作能力,二人雙雙調至西昌,又到峨嵋某地質隊。天有不測風雲,帥男突發精神分裂症,隻好同時提前退休,回到其老家寧波。所育的一男兩女亦先後來到身邊,過了一段經濟拮據的日子。近年兒子的生意不錯,買房買車,才有些起色。丘的思想行為看上去還停留在六七十年代。比如此前給慶麟郵寄了幾袋海產零食,分送同學。慶麟拿一包帶魚苗幹給我,又苦又澀,實難咀嚼。這次來,又裝了一行李箱的蝦苗幹。現在的會理,哪是啥也稀奇的不毛之地。她給閨蜜帶的衣服,閨蜜不好說穿不出身,隻說自己衣服太多,要她送給別人。來自發達地區,也有兒子剛給買的手機卻玩不來,以致每次聯係必須親自上門。來前慶麟專門給她訂了縣委賓館,她堅決不住,要去一家三代、居室逼仄的侄兒家打擠。自己的老本行她一點也沒忘記,帶來了中醫包治百病的銀針。不搓麻將不打牌,每天都給頭疼腦熱、手腳酸麻或血滯氣虛的同學針灸,熱情有加。然而用過的針往水龍頭上一衝就收起。從玻璃瓶取出,兩指夾的居然是針尖。拔出這個身上的針,又紮入那人的穴位。我見她那麽認真,問她在寧波是不是開診所。回說是那麽多家務事,哪有時間。也倒是,倘若行醫如此,怕要遭到些投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