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
上完墳,當天就乘三哥幫忙包的小車回資中,下榻在莉的青梅竹馬華家中。這也是兩月前聽說莉要參加同學會後,華一再邀請定下的。因為華去年喪偶,一人守屋,竭望我們去。華住的單位福利房160平米,占了樓房的整個第二層,我還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設計。四室兩衛,我們都各住一間,出發以來首次睡足八個鍾頭。
早餐閑聊,華才坦白新交了女朋友,而且正在資中,住在酒店裏。我們這不是來當電燈泡了?其妻十餘年前患乳腺癌,術後年年放、化療,終不治。據說處理後事末了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做媒。以他67歲的年齡,一米八的個頭,帥呆的人才,自是搶手無疑。來提親的不乏四、五十歲的漂亮女。但他考慮年齡差距、性格不合等等一應婉拒。最後認識了這個昆明退休的資中人,比他小5歲,丈夫西歸後仍在替兒子打理投資公司,“人很聰明”。上月華在微信上說與一群朋友在西雙版納旅遊,原來就是準女友邀請8個資中老鄉,開了自家的3輛SUV包攬下來的。我和莉殊覺來得不湊巧,要去別處住。華卻說女友下午即要赴蓉照看新買的房子,自己有事也不能同去。莉強烈要求與女見一麵。華打電話請其來吃中飯,不但爽快答應,還說要再帶一個人來。
不一會兒女子一人先到,比華手機裏存的照片年輕,十分開朗,談吐大方。華到廚下忙碌。她肯定知道我們與華的關係,閑聊起來,竟然。不避隱私,把一五年老公突然心梗辭世,自己第二天才知曉,以及公司業務停擺,債主上門而應收款被賴賬等打擊和無助都合盤托出。邊敘邊眼眶泛紅。引得我禁不住陪淚。好在這個女強人有的是信心,母子二人經過兩年的努力,一切又恢複正軌。我說這下好了,天塌下來有華頂住。他裏裏外外都是把好手,用當今時髦叫做精品宅男。而且心地善良,照護病妻周到細心,不離不棄。現在你倆走到一起,可以說是上帝對兩個苦命人的報償吧!她聽後不但沒有羞澀,還麵帶微笑,說明兩個的關係基本確定。祝福這對有情人。
華是個音樂愛好者,家裏有不同音色的8把胡琴,最貴的八千多元,而且綿陽女兒處還放得有。他說哪怕一個人也很少下館子,即便經常出去與樂友們拉二胡,絕大部分時間都回來做飯吃。招待女友和二人的紅娘及所帶孫女也僅四菜一湯。唯一的葷菜是頭天為我們預備,而我們午後才在一品鎮吃過,強烈要求他未燒的鯰魚。果然是大廚的手藝(他前妻開過餐館),味道了得。自做經年的圃蒜更是可口。
華居所在水南萇弘路。第二天他陪我們趕公交至河對岸。先去武廟,華說他都從沒來過。廟前百把平方鑲地磚的空地,旁邊房舍掛著武術協會的招牌。走進廟門,空無一人。迎麵有個比武台。台下的場地同門外那個差不多大。周圍走廊貼著解放軍從長征到抗美援朝的宣傳畫。行至一拐角的小門往裏窺探,曲徑通幽,花、草、樹茵蘊。門旁卻赫然“工作區遊人止步”的告示。繞比武台後的屋舍一圈,再無其它看頭,難怪如此冷清。出來往右經兩條窄街到文廟。入口堆滿建材。公告正在大修。無緣孔孟教誨矣。
莉念中學時,經常到閨蜜的二姐家蹭飯。二姐夫魏哥供職電影院,當年是吃香喝辣的單位。別人一票難求,她們卻回回看嗬皮電影。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電影公司退休金不多。二姐又是集體所有製單位的。莉每次回資都要去看望二位。走入跟會理“小巷”差不多寬窄,坡度更陡的“七賢街”,忘了具體的地址。說出名字問幾個上年紀的,無人知曉。又道是過去放電影那個,很快明白過來,指著坡下那座樓。這是七賢街最高的樓,五層,樓齡跟改革開放差不多。進入狹窄的樓道,光線昏暗。碼不到樓層,敲了兩家,不是回答在樓上就是整死無回應。都恢心喪氣地出到街上了。對麵一個中年婦女問我們找誰。聽完回答即說是四樓的白窗戶那裏。多虧華細心,說白窗不是四樓而是五樓,一敲,開門的果然是二姐的兒子。二姐的腿傷已經10年,摸索一會才出房,見到莉興奮不已。兒子打電話給老爸。魏哥很快回來。三人敘舊,說不完的人和事。另仨偶爾才插得上一句嘴。
十一點了,我給莉施眼色,是否該告辭。莉拿出準備好的禮信,說啥也沒帶,請二姐自己買點什麽。魏哥說無論如何要吃頓飯。我們說要去三哥那裏,已走到門邊。魏哥突然竄過去,用鑰匙把門反鎖。莉說曉得魏哥的脾氣,不吃這頓飯肯定走不了。重新坐下,又擺談了半個鍾頭。魏哥安排兒子先去訂菜。我們隨後與拄雙拐的二姐慢慢下樓,爬坡經過整條七賢街。兩旁的店鋪還是一、二十年前的老樣。生意清淡。有人氣的隻幾家麻將館,且鳥槍換炮,手搓變機麻。據說這街因巷內出了七個賢達而得名。我對華說現而今豈隻七個,單剛才看到的閑人就起碼上百呢!又穿過個農貿市場,小魏已在路口守候,引我和華進一家魚館,他再去接後麵的慢行者。
服務員來上茶,華掏出兩張老人頭欲預付。我說這樣魏哥準要發火,將他擋住。果不其然,餐畢我才說出口,魏哥沒聽完就臉色大變,急匆匆地找服務員退錢。小女子說,我沒收呀!我也追過去解釋,他才息氣付款。七、八樣魚、雞、牛肉……我與魏哥還暈了二兩,才170元。資中的館子實惠。
同二姐一家言別後,我和莉去三哥家,要華不陪了。電話聯係,三老倌說從江津回來就感冒了,正在輸液。問在哪個醫院,我們去看他。回答快完了,還是家裏見。步行至城廂糧站,再打電話,說是已回到家。上得七樓,他正在喝粥。話匣子一打開,稀飯也不怎麽吃,盡是過去當站長、鎮長、局長的輝煌。連在獄中也操大爺,受同監尊敬、服侍。縣人大副主任探視後,幹警亦對他刮目相看。一言以蔽之,除本事了得,便是出手大方,捨得崽兒套狼。我們隻能洗耳恭聽,不時催他吃飯,以免涼了。最終剩大半碗,說冷了,不吃了。
告辭時不知莉為何不把商定的慰問金奉上。三哥也隻送至樓口沒下來。莉憤然,說他那些陳穀子爛芝麻不知聽了多少遍。去年還對表叔一家說朗中怎麽好,來了要好生招待。的確,會理出發前的電話上三老倌說,你來了要在我這裏好好耍耍呀!剛才卻說可惜三嫂不在家,沒法召呼你們了。
晚飯後去看莉的小學同學曾。莉兩月前才多方打聽,與其取得聯係,電話上要其上微信卻一直不行動,中午突然發現加了個“曾大學”,告知家住廣播器材廠的工程師樓。該廠既看不到廠名,也沒有大門,街邊一甬道,進去後向左還是向右?幸好有手機,答應出來接。我始終盯著迎麵來的老男人,無一反應。好大一會才見個比我年輕十歲的往莉臉上掃。二人相互認出。沿著車道一邊是樓,一邊是岩牆,往上拐了三、四個彎,曾指著山頂的一幢,稱就在那裏。我提著十多斤重的“伊利”,好一陣夠嗆。因為曾上月遭車禍傷著肋骨才出院不久,自是愛莫能助。
顧名思義,這應是該廠最豪華的宿舍樓,其地理位置亦是居高臨下,俯瞰全廠竟然全城。但主人家把我們導入的六樓兩室一廳不會超過50平米。電視、冰箱、家具用白領的眼光夠得上“寒磣”二字。無獨有偶,曾的老伴也是去年七月癌症過世。自報七十有四,與我同庚,令我驚詫。然而同樣是好幾個寡婦想來續弦。真叫做“公雞漲價”。我懷疑專家們統計的中國男多女少是否準確。他最後選了個富婆,沒“單位”,但是有商鋪和住房若幹,以收租為經濟來源。看來體製沒有給他合符身份的居所,夕陽時的姻緣倒會替他改善改善。
事後莉才招供,讀中學時此男比她高一級,一直對她有好感,念大學第一年暑假回來就向她表明心跡。她卻因高考落榜傷心不已。二人一道走了幾條街,她便哭了幾條街,始終不置可否,因此情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