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HUN

金婚二月十日前後，曹同學打電話來，請我和莉十四號到“好地道”赴宴。我說，情人節呀！怎麽會事？回答是沒什麽事，就是同學好友聚聚。我以為是曹的愛人戴老師春節前住院，有同學去看望，如今病愈辦酒答謝。此前考慮到這把年紀的都難免經常有個病痛，隔三岔五我看你，你看我，彼此都造成心理負擔，比如我去年住院，就不願驚動，故有同玩的生病，我一般沒有表示。現在人家下請帖，不免尷尬，卻又找不到理由回絕，隻好麻下臉去吃。屆時前往，遇到幾個同學。一個與曹家密切的小聲說，戴的病情不容樂觀。我問，不是去攀枝花醫好了嗎？（此前在電話上問起，曹的回答）該同學說攀中心醫院確診為痍腺癌，且肝、肺都有轉移，已無治療的有效手段，建議回來調養。但對病人隻稱是痍腺炎，無大礙。這才感到吃驚。“好地道”又稱“書畫院”，是當地一個擅長書法的建築老板修的別墅。四四方方的兩層樓圍著矩形的天井，中間是古色古香的涼亭。亭周遍植綠竹、花草、樹木。四圍的走廊掛著雕成匾額的本地名家創作。或莊重的楷書、碑體，或龍飛鳳舞的草、篆。頗富文化氣息。該老板大約覺得閑置可惜，曾自己開農家樂，但生意清淡，滾不起走，便租出去。在個可擺七八桌席的餐廳，曹的女兒、女婿及孫輩正在拉彩花，布置會場。方知是主人家夫婦的金婚紀念日。“本來我們不想辦，但娃兒們說為了讓老爸高興，堅持要辦。”曹說。客人到齊，還不見老戴。曹稱其尚未起床，等十點多天氣暖和一些再去接。大家打了一陣撲克，戴老師才到。月餘不見，又黑又瘦，拄著拐杖，還須人攙扶。走路氣喘，看上去吃力。不消說，這樣的操辦，一為衝喜，二為告別矣。老戴自然麻將打不起，“雙摳”也無法玩，因為久坐受不了。隻好搬張沙發讓其曬太陽。中午隻吃了乒乓球大的發糕，一小匙炒飯，喝了點湯，據說是幾天來的最大食量。晚餐前舉行儀式。請來兩個帥哥，自稱歌手，一個作主持人。請主角入座後，幾名年輕女子分別獻花籃，攝像攝影相應跟上。戴老師發言，回顧六七年武鬥，所任職的嶽池中學人都跑光了。愛人從會理去完婚，隻有6個來賓參加婚禮，一斤糖、兩包煙就對付下來了。說著說著，不禁流淚。曹老師又作了些補充，回顧多年兩地分居，一年一度鵲橋會。上有老，下有小，首尾難顧，曆盡艱辛。歌手獻唱後，曹深情地一展歌喉《駝鈴》“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戴也不甘示弱，自報京戲《智取威虎山》楊子榮的唱段。這本是每次同學會，他的保留節目，無奈今天力不從心，吼了兩句就上氣不接下氣，隻好打住。三個女兒、女婿和三個帥哥孫子站在他倆的身後合影，是最感人的瞬間。戴老師卻沒有一絲笑意，可能神經牽動的疼痛怎麽也撫不去，自始至終愁眉苦臉。我遠遠地看著，強忍眼中的淚花，幸好沒人注意。滿桌子的佳餚，乃50年前99.999%的中國老百姓做夢也不敢想的。此時是否有人品得出滋味？來賓及親人先後去給這一對恩愛夫妻祝酒。我最後來到二位桌前舉杯：50年前隻有6個人參加你們的婚禮，今天可是60多人來祝賀和助興。願你們再接再厲，更創輝煌啊！過了一個星期，我去其家中看望。戴老師側臥在床，見到我即要強撐起來，夫人上前托住他的肩背助力才斜躺在床頭。可能是光線的緣故，氣色比金婚那天好，還能微笑著交流。閑聊一陣，忽然記起什麽，示意曹從另一間屋拿來一本《金江邛湖浪花集》，是包括戴老師在內的高五九級14個學長的詩作。又要夫人找來鋼筆，親自題寫了贈我。並謙虛地說，都是些順口溜，不過也記錄了各人的酸甜苦辣，可以看看。說到成書過程，乃會東的吳同學發起，眾人響應。有的洋洋千言，有的隻一篇紙。吳自己最多，建議按篇幅出資。大家的意見是同學一場，平均分攤罷了。但有個小學校長退休的，詩作第二多，連均分也不出。吳便替她出了。一人不過三幾百元。戴老師預訂了14本送人，加起來才四百多元，話語帶笑，充滿不屑。我說，人家這是有道理，你不給稿費就算了，還要出錢，自然說不過去。我回家後翻閱，雖然順口溜居多，但亦不乏耐讀。其中彭先生填的幾首詞，真正有感而發，詩意濃濃。比如其1962年寫於會東大橋農家的《搗練子.流浪》：鋪大地，被蘭天，怎耐清風透骨寒。仰望繁星多自在，緣何淒苦降人間？ 注釋說，文革中其被通輯，倒處流浪。相應的詞還有多首，為該集的亮點。而另一位（許是官員）的大作《悼鄧公（五言詩）》：風雨悲殞落，山河同哀悼。萬眾哭小平，一代偉人去。沿著特色路，開創新世紀。揮淚繼遺誌，一國存兩製。祖國統一時，不忘鄧公績。注釋是：2013年，此詩參加攀枝花詩歌大賽，獲金獎一萬元。好傢夥，這攀枝花鋼價、房價齊跌，而發獎如此慷慨，200大洋一個字。足令吃別人嚼過的饃者羨慕嫉妒恨矣！又拖了半個多月，戴老師終於敵不過病魔，淒苦亦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