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書
他們這一屆高、初中同學,最大的官做到廳、師級,絕大部分還是普通教師、職員,但音樂、書畫方麵的人才濟濟。進入晚年,有的人便想給後人留下點什麽。出書成為首選。先是一個字寫得不錯,花鳥亦描得像樣的外地同學帶來兩本畫冊分送。一看書名,有點嚇人《世界藝術巨匠XXX》,《當代國學經典書庫XXX》。而兩書不過薄薄的幾頁,書畫沒幾篇,一半是著者本人以及和親友、同學的合影。連他的醜態也忝列其中,讓人反胃。該同學私下向蜜友承認,是給某協會交了3200元,為其印的百多本書。其名片上印有“中國XX書法家協會理事”等多個頭銜。經常拎著作品參加京、蓉等地舉辦的有賞服務書畫展,而大作始終不名一文,屢遭家人的激烈反對。
另一個同學,在個中學的辦公室當文秘,不時替學校發布公告、通知一類,毛筆字自然訓練有素。大約十多年前,該同學突然上門,要向他借2000元,報名北京的一個書畫展。他知道來龍去脈後,規勸同學,說這些都是騙錢的把戲,你假若有閑錢,玩玩也不仿,但本就很拮據,還要告貸去上當,太不應該了,這樣的用途不能借你。與該同學見麵,臨別的一句話必然是“好久到我家裏玩玩嘛!”原來是其屋子裏擺滿了各種獎杯、獎狀。同學常年一件蘭卡嘰的中山裝,在家隻睡硬板床,雖然背有點駝,麵容如小夥子樣。隨時提著一個塑料袋,裝著所著畫冊《世界名人XXX》和一大摞獲獎證書之類示人。其承認20多年來為申請加入協會,參展等等已投入10多萬元,但自己不抽煙,偶爾喝點酒還不是就省出來了。同學聚會,無論是中午剩的饅頭、包子,下午沒吃完的雞鴨魚肉,總是其最後打包。比其年小二十歲的妻子要買養老保險也說拿不出錢來。但此人並不吝嗇,今年招待一個外地同學,還貢獻一瓶1999年出廠的茅台係列酒。究其所為,與其說是對藝術的執著,還不如說是對炫目名頭的走火入魔。
一個曾任軍分區副政委的高同學,自然有雄厚的財力出書。高同學退休沒幾年即回到老家,搜集資料,花了三四年寫出五十餘萬字的《金江兒女》,真是難能可貴。又給出版社數萬元,還搭上版權,印行出來。高為人慷慨大方。非但逢年過節要宴請全體同學,還經常為同學基金捐款,使得他們這一屆的同學聚會經久不衰。書印好後,高從成都運回幾百本,邀請家居外地的同學也來會理參加贈書儀式,食宿包幹。儀式當天坐了9桌,有縣委宣傳部、縣政府領導和各中學負責人出席。5000元請樂隊助興。他作對聯,慶麟隸書掛在會場兩側:
龍肘精神傳萬代
金江兒女動四方
同學會的負責人早就指定他發言,自然不敢怠慢,稿子寫好還抄了幾遍。由於激動,輪到他時,手抖得厲害,全靠慶麟救駕,為他擎著麥克風,才得以讀完。若真實評價,這本書被稱為小說,情節似曾相識,語言不敢恭維,倘無耐心,實難足讀。但圍繞文革前後曾被定性為“反革命地主武裝”,後來平反的“金江支隊”描述黨的地下鬥爭,竟然把幾個解放後鎮壓的“惡霸地主”當作正麵人物來寫,倒是一種顛覆。尤其是輯錄當地的民間傳說、楹聯詩詞、諺語歌謠,頗下了些功夫。他的發言像是“得吃口軟”,豈可掃大家的興,連高同學下來都說“聽得臉紅”,其結束語是:
投筆從戎戰地立勛功
解甲歸田文壇結碩果
西昌的張同學受了這些出書同學的啟發,也印出了自己的畫集,還專程來會理招待各位同學,舉行贈書儀式。該同學倒算是科班出身,退休前就在師範校任美術老師,目前在老年大學也教畫畫。十多天前主持人就給他送來畫冊,要求他屆時發言。儀式安排在“石榴園”,到會70餘人。張把原畫掛在餐廳四壁,作了一次展覽,並介紹自己酷愛美術、音樂,筆耕不輟的曆程。贈書後發言的同學很踴躍,他心想自己準備的稿子怕用不上了。哪知最後主持人仍要他發言,隻好獻醜:
各位同學:真是羊年喜事多。兩個月前我們才為高同學的大作點讚,今天又捧起張然弼同學如此絢麗的畫冊。上次聚會我就說,也許還有不少同學的作品問世,其實我忘了同學中早就有世界名人,藝術巨匠,都是值得引以自豪的。真的對不起人家。
作為同學,然弼與我初中不在一個班,高中三年雖然同班,但那是大煉鋼鐵,龍會燒炭,代管挖墳積肥,鐵廠冒雨搶收,各種勤工儉學,最後肚子餓得呱呱叫的年代,哪有吟詩作畫的情趣。學校的音、體,美課外活動基本停辦。再加上我本人隻有走路跳舞,遇事愛哭的特長,身上沒長一個藝術細胞,所以記不起然弼同學那時究竟有沒有繪畫的愛好。聽鹽邊的同學談,然弼同學的父親是當地的名醫,老人家九十高齡還能一次吃五個荷包蛋。可以想像,術業有專攻,老人家除了遺傳給愛子強健的體魄、聰明的大腦和養生致用的精氣神之外,並不會從小培養他的繪畫和音樂天賦。可是我老伴一眼看到畫冊中“我的父親張如東”,就驚呼像活人一樣。而畫冊裏的大爺、大媽、男子漢、俏姑娘,無論是素描,是彩照,的確個個栩栩如生,巧笑盼兮,諄諄道兮。反倒是印象中熟悉不過的馬、恩、列、斯、毛、鄧,還有點倒像不像。也許這才是藝術,我不懂。
再說西昌,第一次謀麵是1958年我與壽恒一道乘小吉普後拖個鐵鬥那種郵車到專區醫院照x光(升學體檢懷疑我倆有肺病)。一路吐來的我下車時已立腳不穩。撲麵而來的黃沙又眯得睜不開眼。也不曉得壽恒是如何把我牽進二旅社的。後來讀電大,雖然住了三年,也沒有留下什麽好印象。看了然弼同學28幅濕地寫生,陡然聯係起曾經兩次暢遊的九寨溝仙人幻景。闊別多年,西昌真有如此美妙嗎?還是畫家頭腦中和巧手下的藝術創造?然弼同學既沒有可遺傳的基因,也沒有聽說到哪個美院深造,竟然有如此高的造詣,不是經過潛心鑽研,認真實踐,持之以恒,水滴石穿是不可能的。
我是外行人,隻能說些外行話。但祝賀的心情是真誠的。看到一個個同學拿出自己的成果,羨慕、嫉妒、喜。有這樣的同學,自己也感到臉上風光。借用書名,總結然弼同學:
人生如畫錄得桃李紅霞
歲月長歌譜就雲山樂章
謝謝大家!(畫冊題名《人生如畫 歲月如歌》,書末附創作歌曲一首)
不久,高同學又出了一本《燦爛陽光》,收入其從軍至退休各時期寫的通迅、家世等文稿70餘篇,並附有家庭、親戚、同學等合影若幹張,有點不倫不類。他素來不想讀官樣文章,隻隨便翻了一下。最後部分“詩詞”簡直慘不忍讀。什麽“清平樂”、“沁園春”、“水調歌頭”、“五律”、“七絕”、“七律”,根本不講平仄,該有的對仗也不論,湊夠字數而已。要說作者因工作關係,不懂詩詞格律情有可原。身為“四川xx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收了人家幾萬塊錢,不替人家把把關?還是自己也不懂?真是要錢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