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適應

 

想不到這次陪讀的第一道難關竟是與外孫女的相處。在劉興家，美婭開頭兩天還跟他們玩，第三天起棘夫婦出去看房，一不見爹媽就哭個不停，根本不要他們。就像是外公外婆搶了她的娘老子。珠珠媽的話她又聽，哪怕說的漢語她似乎也能領會。搬家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恰好是她的生日，她媽答應她去水族館看鯊魚，但左耽擱右打扮十點過了才出發。車上的GPS壞了，棘憑記憶指的路徑不對，兩夫婦一直爭吵。美婭像是覺察氣氛不對，平常坐車話嚕嚕的，此時一句腔不開。十一點多才到達。館外排了好長的隊。他聽說門票38元，滿三歲的兒童就得購票，年內可以多次使用的老人票54元。心想進去頂多看兩個小時要花百餘元，棘三點鍾還要返校，就建議放棄此項目。棘與美婭溝通同意後，改在附近的奧運廣場，美婭又是戲水，又玩滑梯，倒也高興。午餐後到一家超市買食品。美婭看上一個布絨熊，抱著不放。她媽為了省16元，竟從她手裏奪下放回貨架。他看著都不忍，忘了告訴棘，沒看成鯊魚已節約百多元，何苦掃興。美婭賴在地上生氣了一會兒，終於也服輸了。棘行事的確像是少根筋，怪不得夫婿對她總是帶著教訓，她依舊大大咧咧。

一天下午，美婭在睡覺，她爸出去交房租。不到五分鍾，聽到喊“爹地”，他趕緊跑進其臥室。一見是他，美婭翻身從床上滾下來，一麵喊爹地，一麵跑到每間臥室、衣櫃間、衛生間，見不著老頭就熱鍋螞蟻似地亂撞、大哭。給他打開電視也不看。到門後穿上涼鞋就要往外跑。他把上麵的門閂鎖住，她夠不著，便不住地拉他去開。外婆隻好抱著她一起出去，哭才止住。走攏公寓辦公室拐角的路口，見到她爸又立即從外婆身上掙下來，哭著撲過去，直到摟著她爸的脖子才不哭。仿佛受過外公外婆多大的虐待。

有天一早，她爸送她媽去學校，好把車開回來用。她似乎有警惕，也早早地醒來，跟著一起去往返。回來後，她爸打開電腦上班（軟件工程師，可在家聯網履職），不一會兒就沒了聲響。隻見她爸又是拆機器，又是軟布擦，又是電吹風。原來其正在參加公司的會議，美婭來桌旁要喝水，其順手端起杯子就喂，水從美婭嘴裏漏到電腦上，立即死機。她老頭整天忙活，又開車出去買了兩次零件。晚飯時不得不承認，怕是修不好了，兩個星期沒有好好幹活，隻有回去後補上。美婭似乎也覺得犯了錯，整天啞啜啜地，盡管晚上覺沒睡好，一個人趟在床上還不閉眼睛，反省了個多鍾頭。從此見她爸媽有事，不再去打擾，開始找外公外婆。

她爸回波士頓的第二天，他們心焦棘一早走後她不知要怎麽樣哭個不停。但情況還算不錯。聽到哭聲，他們推開房門，她一骨嚕從床上翻下來找媽咪。外婆抱起，她不斷地掙紮，手指屋門要出去。他們都到窗前，指著馬路上奔馳而去的車輛，告訴她媽咪已經走遠追不到了。她糖也不要，電視也不看，一個勁地哭。斷斷續續哭了幾分鍾，他說，那就出去吧。正要穿鞋，她又指著電視機，自己把錄相帶插好，撳開電源。看著看著，慢慢緩和下來，開始吃東西，外婆給她梳頭也不拒絕。一盤錄相看完，她又穿上鞋。他們領她在小區內走了一圈，到網球場跑了一會。下午玩到三點才睡覺，外婆陪著，醒來後見到他們笑咪咪的。晚飯後帶她去遊泳，也玩得開心。隻是八點半她媽回來後顯得有些冷淡，一直跟他們瘋。他逗她說今晚跟外公外婆睡，她竟然點頭。後來澡也是他和莉給她洗的，往天卻是碰也不讓他們碰。棘說中午她跟她爸講電話時，要她爸馬上過來，否則再也不讓其親，不跟其睡。好個強牛。

這娃太有心計。盡管頭晚上十點過才睡，早六點棘起床，她也醒來，推開他們的房門，他還在做操。六點四十她媽走，少不了大哭，非要跟去不可。他們強行把她抱住，又蹬又撓。哭了幾分鍾，帶她出去才消停。繞了一大圈，到健身房玩會兒，回來盡看錄相，整天萎簸簸地，一點不活躍。下午她媽提前回來，給她買了個大球，玩得頗高興。飯後又去遊泳。有白人母子在池邊戲水，男孩跟她差不多大，不斷跟他們說話。美婭隻是眼光不離地盯著人家，不答腔。而他們一句也聽不懂。孩子媽大約看出他們是中國人，教其說了句“您好？”在生人麵前，美婭很拘謹，怕西西地。後來上幼兒園，開初幾天也是不說一句話，小朋友還以為她是啞巴。

類似的情況持續了兩周。不是她媽走後醒來就哭，就是她媽沒走醒了要攆路，一直摟著她媽的脖子不放。她媽使勁掙脫，把她交給外婆，車子轉過彎見不到才止住哭。有時她媽一回來又去纏住，不要他們。她媽隻好把她誆睡後再起來做作業，熬到子夜。這書也讀得夠辛苦。

這娃娃獨立性很強，衣、鞋自己穿，大人給她套上身，也要脫下重新來過。最難的是要主導他們玩，隨心所欲，一會兒這，一會兒那，花樣玩完就要看錄相。有天看了七、八個小時，暗中把電源插頭拔了她才沒法。否則所有的按鈕，取換影碟或錄相帶她都弄得好。電腦的鼠標鍵盤更是運用自如，她一摸到手搶都搶不下來。照顧她的夥食也艱難。別看在劉興家和上中國餐館她吃得不少，他們做的菜基本不吃。盡是黃油、麵包、烤腸、意大利麵條。而且重複兩頓又不怎麽吃。體重倒是增加了兩磅，個子仍然偏小。

一個月中倒是學會了不少中國話。還能背兒歌“兩支老虎”、“拔蘿卜”……以及十多首唐詩。他們告訴她的幾乎都能懂，而她的英語外公外婆隻明白“噗噗”和“屁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