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車禍

 

 

       他在夜夢中被電話鈴聲驚醒：“六爸，我是小英。躍進出車禍了！”躍進是他二叔的孫子，夫婦倆平時跟他很少往來。他問了出事的情況，知道傷者已住進醫院。四圍漆黑，夜深人靜，便說銀行大門都鎖上了，去了也不起作用，叫小英先監護著，等天亮後馬上過去。然而哪裏還睡得著。半小時後，慧中（躍進的親姑姑）又從攀枝花打來電話，他仍舊說此時黑燈瞎火，去也不管用，等一早到醫院看後，再告訴她詳情。

       一大早趕往醫院，躍進已經清醒。問醫生，回說頭天未在班，不清楚，等會查房就知道了。一個胖子醫生過來，小英說頭晚就是這人處理的。他認識此人，是表妹閨蜜的兒子，曾在一起吃過飯，並在幺孃、陳姑爺住院時多次見過。哪知上前詢問，那人鼻子一出，傲慢地說自己有事，轉身就走。

       躍進當時在檢察院做保安守門。朋友小楊是農行的保安，下班後來檢察院耍，兩人喝了些酒。躍進剛買了一輛二手摩托，開車的癮很大，小楊的家在城北十多裏外，躍進說送小楊回家看看父母。臨近傍晚，小楊說已經晚了，明天再去。躍進卻執意要去溜一溜。因為二人是忘年交，小楊喊躍進叔叔，隻好依從。到家後，門上鎖，父母不在。躍進又載著小楊返回。路經沙壩，與迎麵而來的一輛摩托對撞。小楊傷勢嚴重，經搶救無效死亡，才23歲。

       查房的隊伍來到。醫生活動躍進的四肢，隻有動著左腿才喊疼。左手掌有些腫。左腿明顯比右腿粗大。醫生說頭晚的片子顯示左膝關節及髕骨粉碎性骨折。頭部是否有問題，要看24小時內會不會再次昏迷。情況並沒有小英說的那麽嚴重，更不像胖子醫生向小英交待的必須送攀枝花打CT和做手術。醫生走後，護士來說“39床沒有錢了，趕快去交錢”。他突然想起幺孃住院時就是胖子醫生簽字擔保，才沒有隨時交錢，而是出院時一並結算。小英此前曾說表哥是該院內科醫生，與外科主任是麻友。便讓小英趕緊去找表哥。小英的表哥來後打了招呼，外科主任簽字，一應的B超、照片、輸液等等接踵而至，無人再提錢的事。

       午後，躍進的妹妹小薪從成都趕來。交警也到了，一見麵就稱呼他劉叔叔。他卻不認識。後來在交警隊也對他熱情有加，自我介紹叫劉建，曾和劉棘同班。小劉說按程序首先處理善後，楊家要求撞車的兩家車主各出一萬作喪葬費，好不容易把另一肇事方擠牙膏似地說下來預交8000元，看此方能出多少？事前他們曾商量先拿3500，因為據說規定的喪葬費隻有7000。但聽小劉口氣，類似事件若肇事方貧窮，拿不出錢來，死者方往往以停屍要挾獲得的補償外，很難再得賠付。小薪還在與小劉理論。他把她叫到一邊，說人家一個大小夥子就這樣沒了，萬把元也不過份，承擔下來算了。議定第二天上午把錢送到交警隊。曉得躍進一家三口都吃低保，平時也是有一文操一文，他便與小薪平攤這8000元。慧中知道他送了4000元，電話中說“憑啥子嘛！”他說“不說這些”。其實心裏想的是，憑耶穌基督的指引。他曾對小薪說，自己並不缺這點錢，這些都是上帝賜予的，攢起來做啥？用在主要他做的事上，心情舒暢。小薪的確是聽進去了。幾個月後，他在美國，交警裁決，躍進負主要責任，應賠楊家五萬多元，除去預付部分小薪替她哥出了三萬多。

       次日，他和小英準時到達交警隊（小薪回去上班了）。室內已坐了七八個男女，全是喪家的親戚，打算拿到錢去殯儀館與死者告別火化。小楊的父母都沒有出現。據說小楊是第三胎，被超生罰款幾千元才得到的寶貝兒子，真不敢麵對那哀腸寸斷的雙親。左等右等，另一方當事人就是不來。小劉打手機催了幾次。一會兒說快到了，一會兒說已到沙壩，一會兒又說還在籌錢。十二點了，其它人均已下班。劉建回妻子的電話，說要回去吃飯，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得了，叫妻子別等。真正體會到了該工作的辛苦。他早就想小便，問劉建廁所在哪。劉找鑰匙，沒找到，讓下班的警察領他到對麵樓。下完樓那人卻不見了。他與喪家的一個小夥子上到對麵樓，似乎都是住宅，隻有廚房，並無廁所。折下樓，見收發室內坐的幹部是原益門稅務所的小鄧，才討到鑰匙。但還不高興地補上一句“是私人廁所啊！”這就是和諧社會？公共場所方便一下都不和諧。此前檢察院的公用廁所，也由躍進掌管鑰匙。他在政協時曾寫過一個提案。鑒於農民進城賣菜找不到廁所，有的忍不住，隻好在垃圾桶旁大小便等弊病，呼籲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凡用納稅人的錢建的廁所都向公眾開放。結果石沉大海，答複也沒有收到一封。人的第一需要即吃喝拉撒。政府管了入口——食品安全、衛生保健......。出口同樣要負起責任。會理縣近年才取消了公廁的收費，但很遠才有一個，而且有車站和商場仍然掛著“入廁五角”的招牌，這“4A級旅遊景區”真該羞煞縣長啊！

       實在等不得，他對劉建說，我等起也沒用，打算把錢交給劉。但小英說小楊的姑姑特別叮囑她，要等另一方拿了才能拿。而且還說那家拿夠八千，小英能拿多少算多少。後來又對小英說，若也拿八千，下來還小英兩千。他要小英千萬不能收這錢。他把錢交給小英，先行離開。晚飯後接小英電話，那家人一點過才來，而且是十多二十人，一到便與楊家吵起來。那家聲稱他兒子（事故中隻受輕傷）什麽責任也沒有，喪葬費隻能向劉家要。楊家則說那家的人先到現場，沒有及時搶救小楊，才導致流血過多死亡，認定是那家的責任。劉建叫小英莫開腔，任隨兩家去吵。那家隻帶了3500，楊家當然不接受。又拖了一天，這方的八千倒是交了，另一方交多少不知，交警終於說服楊家火化屍體。小英也一同到殯儀館與小楊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