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眼
結果,蝕財並沒有免災。中秋節的前一天,晚飯後他和莉上街,準備去買月餅。突覺右眼就像有瀑布一樣下晃。他這隻眼睛做過手術,情知又出血了,趕緊回家躺在床上,大氣不出地靜養了一陣。入夜睜開眼睛,沒晃動了,隻是視覺有些模糊。起來洗臉,大約用了熱水,晃動又加速起來。第二天那隻眼睛便什麽也看不到了。莉陪著他立即趕車到攀枝花五醫院。醫生說是眼底出血,玻璃體渾濁,必須“玻切”,而該院不能做此手術,建議到川醫。
退回兩年前,他的右眼感覺有兩三粒黑點。也是來到在攀西地區以眼科著名的這家醫院。一個姓方的年輕醫生診斷眼底出血,不嚴重,開了兩劑中藥。他堂妹在攀鋼醫院工作。堂妹的同學是五醫院眼科副主任。電話聯係後,堂妹帶著他去見薛主任。薛用三棱鏡檢查,確定部分視網膜脫落,且眼底有根血管鼓起來,似有進一步出血的可能,必須手術。薛開出的住院證,本來應該收在薛負責的住院區。不知為什麽(薛後來都感到奇怪),他把住院證交給護士後,卻被安排在另一個姓周的醫生管區。手術自然也是周醫生做的。術後幾天,主任帶著一群醫生來查房。他又請薛主任查看。薛當著周的麵,說眼底的黑斑恢複不太好,周的臉色有些難看,分辯了幾句。他的雙眼複視嚴重,向張主任(正職)反映。張說過一陳會好,無須在意。果然,兩三個月後,複視消失,視力恢複到1.2。
言歸正傳。他和莉當天即從攀枝花出發,次日淩晨五點到達成都。進入川醫門診部,上二樓眼科,人山人海。他和莉分別排到兩列隊伍之後,前麵起碼上百人。兩小時後,掛號的窗口打開。專家號13元,教授8元。他奇怪前麵的人大多掛教授號,而且有的早就掛完,以為人家心疼錢。輪到他時便口出“專家”二字。拿到一個也是姓周的專家單。周大夫,男,七十歲上下,很健談,遇年輕的女患者還開幾句玩笑。照鏡、B超後說玻璃體渾濁,先服幾天藥看看。他說攀枝花的醫生建議“玻切”。回答是還在出血,玻什麽切?他說來自涼山,好不容易趕來。周老說,那我給你開20天的藥,二十天應該會好。他問萬一不好咋辦?回說到時你再來找我。人家是專家,而且,走出醫院後,一個“醫托”來跟他拉生意,他報出剛才看的周老,“醫托”連稱“好!好!”似乎聲名遠播。
回到會理。那隻眼睛連光感都漸漸失去。20天的藥吃完,恰逢國慶假期。盼星星盼月亮捱到十月九號,又坐火車來到成都。依舊掛周老的專家號。周老看了病曆,對著檢查鏡睜大眼睛。然後在病曆上寫“建議視網膜門診”,要他再去掛號。也就是這幾個字,他才得以掛到胡教授的加號。後來聽說胡是川醫眼科第一刀,每周門診一次,號最難掛。胡的診斷是“右網脫術後再脫”,“入院手術,預後較差”。
拿著住院證去登記,起碼一個月以後才有床位。視網膜脫落的最佳手術時間是一周之內。本來已經耽擱,再拖一個月,還有什麽搞頭?他抱著一線希望到省醫院。醫生說可以做“玻切”手術,而且兩三天就能排到床位。他大喜過望,把住院證交到入院的窗口。對方稱三五天內恐怕沒有床位,要他留下電話等通知。此前他曾請同樣在川醫當教授的戴琳同學幫忙入院的事。戴找了負責眼科排床位的護士。護士說她不敢插輪子,但眼科有間雙人房,空出床位後主管醫生有權安排,隻是收費有些高,每晚260元。到這地步,豈能心痛錢。護士說也要胡教授簽條子才行。戴琳跟胡教授不熟,有些為難。他的姪女劉蕙說有同學在川醫兒科,讓她想想辦法。畢竟是年輕人,腦子好使,第二天就把胡教授的條子拿來。據劉蕙描述,同學跟胡教授本不認識,一去叫聲“胡老師!”裝作很熟、很隨便的樣子。胡愣了一下,見是個大美女,便爽快地提筆簽名。
手術過程中,他感到疼痛難忍,頭大約偏了一下。隻聽一聲嗬斥“你動什麽動?不動不行嗎?”趕緊咬住牙關挺下來。其實更痛苦的是術後。視網膜的複貼靠氣泡。從手術床下來,便得“低頭認罪”。無論吃飯睡覺,24小時都不許抬頭。扒在床上側一下身子,也要把臉貼在枕頭上。當然,這樣的罪,兩年前也受過。但出院時氣泡消失,就可以免災。這次住了八天醫院,20天後去門診複查:“右球內仍有較大氣泡”。意味著繼續“認罪”,前後可能兩個多月。他見出院證上寫的玻切後填充物是矽膠,交費清單上列的卻是重水,請教胡教授。胡答這個不該你懂,也不需要向你解釋。嗆得他連“知情權”三個字也不敢出。
出院那天,省醫院打來電話,說有床位了,可以來辦手續。他如實相報。
他的家族有手抖的遺傳。從阿公到表姊表妹,幾無幸免。有的五十不到就抖。他第一次複查右眼視力0.04,20天複查為0.1。回到會理,與同學相聚。他承認自己是腳跛、手抖、眼瞎,整個一個廢物。而且傷殘都在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