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一瞥
在美呆了三個半月,飛回香港是晚十時許。出得機場,見個拄杖老人同一女孩在搜尋旅客,走近麵前,他就讓出了大嫂。虧得七十二歲的老人,還半夜來接機,好感動。大嫂考慮很周到,給他倆每人一張老年乘車卡,據說才20元,可以在限額內刷卡上公交車。他們立即用上,到第二天傍晚才刷完。而上次從羅湖到機場,一人就花了130元,大埔到羅湖隻有三站路。
大哥家所在的大埔太和邨,實際是一幢33層的高樓。每層都有幾十戶人家。據說原先是廉租房,九七後出政策,大嫂年前才以15萬港幣買下。也就30平米的筒子間,用塑料板隔出兩個房間,一個起居室,一個條型的廚房和衛生間。大哥大嫂的房門在中間,兩邊各一乘上下鋪,寬度亦如火車的硬臥。姪女曉俞的房間靠窗,大約六七平米。安排他倆睡起居室的木沙發,抽出沙發下的架子,墊張篾席就成了雙人床。隻是一高一矮,翻身都不易。抱來的枕頭不知道內容何物,又硬,動一下就“哢嚓”作響。晚上大嫂起夜,要側著身子才能從他們的臨時床邊經過。幸好他在飛機上不習慣坐著睡覺,此時疲倦得不行,才勉強睡了四五個鍾頭。想想大陸的生活,他們早好些年就分到三室兩廳,一百平的居屋。不說大哥,大嫂移民前的工作單位是廣州市總工會,該住多寬的房子?何苦來投靠這資本主義呀!
第二天大嫂領他們到“美心酒樓”喝茶。大埔的“美心”與幾個月前在機場吃麵的“美心閣”是同一家公司的分店。其氣派也一樣。但是全然沒有機場那家的空曠,而是食客盈桌。等了十多分鍾才由領席找到一桌吃完欲離的,服務員掀起桌布將杯盤碗盞一裹,提開,又手腳麻利地鋪上雪白的新桌布,一人麵前擺好一盤、一碟、一杯、一碗、一羹、一雙筷。端來兩個瓷壺,一壺泡茶,一壺裝鮮開水,請他們慢慢啜飲。桌上放著菜譜,他倆不得要領,任由大嫂安排。曉俞隨後才到,又從旁邊經過的手推車內拿了幾份點心。品嚐的種類不下十樣,都是味美可口。曉俞在建行工作,拿出什麽優惠券,好像隻付了七八十元。機場那家的確是敲棒棒了。
廣東人最講究“飲早茶”。六十年代他住同春大哥家時,曾讓他領略過一次,排場比這次差遠了,味道應該差不多。記得大哥一家五口加上他吃了四五元,他就覺得奢侈得不得了。香港人大部分是從廣東過去的,茶文化跟廣東一樣。不少老頭、老孃到茶樓叫一壺茶,拿一張報紙,一坐半天。大嫂說,香港的媽媽們一般早晨把孩子送出門(上學)後,回到床上睡到十點左右才起來。然後去酒店或茶樓飲茶。吃完搓麻將。直到五六點鍾上超市買點菜,回去給老公孩子做飯。大嫂的生活方式恐怕也如此。家裏的茶很少,很陳。蔬菜水果這些東西都看不到。估計平時也很少做飯。
在“美心”他還注意到一事。他們坐的是張大圓桌,很寬。點心未到,服務員又領來一對中年人,衣著平常,男的膀寬腰圓。初看像是夫妻,但不親蜜。聽其言談可以斷定不是。女的始終不動筷子,時不時呷口茶。似乎在談什麽生意,或是請男的幫忙。男的也不謙讓,女的選什麽吃什麽,自顧自大快朵頤。完全是女士辦招待的樣子。是不是那女士窮得連自己的一份也買不起呢?
大哥早在信中就說百病纏身,多次手術,這次又住院。早茶後大嫂帶著他倆去看大哥。轉過一條街,來到一座花樹環繞的大廈,上樓進入四個人住的病房。大哥胖乎乎,麵龐白裏透紅,說話聲音洪亮,精神抖擻。要不是穿著病友服,站起身走路要撐鋼架,哪像個八十開外的病人(大嫂說大哥是裝的)。大哥見到他非常高興。為了不影響室友,出到走廊上一直滔滔不絕。尤其使他吃驚的是五十多年前會理的街道名稱、親友掌故娓娓道來,無不準確。一談兩個多小時毫無倦意。這地方實際是大埔鎮政府辦的老年人保建中心。每天自付68元吃住費。醫療等全部由政府承擔。大哥說其主要經濟來源是港府每月1260元的殘疾金。香港貧困線本為月入2900多元,因有曉俞供養,故領不到全額,抵得是補助。大哥退休後才來的香港,原單位廣州重機廠雖已解體,關係轉到市社保局,每年可領退休金幾千元。小兒子在廣州,工作不太好,就留給兒子了。又說年滿七十的香港人,每月有650~750元的“水果金”,用於飲早茶綽綽有餘。醫生都來問過兩次了,快開中飯,他與大哥依依惜別,執手相看淚眼。後來證明這竟是永訣。
大嫂帶著他倆到一茶樓。鄰街一間門麵,幾排折疊椅幾乎坐滿。櫃台後一個女子專門發號票,視旁邊樓梯上下來的人數叫號,在票上注明多少位後方能上樓。他們坐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輪到。而大嫂說若逢節假日等一兩個鍾頭是常事。因為這家的菜品點心並不比“美心”的味道差,但檔次不夠,價格也就低些。尤其是兩點鍾開始的“午後茶”,比早、中、晚更便宜。他們上樓後,果然裝修很一般,食客卻並不比“美心”少。樓口的女子見到號票,領他們到一圓桌。對麵還有兩個人沒吃完。女子把一半桌布卷到中間。另抖出一張桌布,墊在這半邊桌上 ,算是兩家顧客共用一桌。誠如大嫂所說,味道美極了。特別是14元一隻的烤乳鴿,莉說從來沒嚐到過這樣好吃的東西。兩天後在廣州專門尋到個燒臘攤,買了一隻,卻再也咂不出同樣的滋味。
帶著美味的餘香,他們上巴士,趕火車,乘地鐵到達中環。原以為這裏是香港最鬧熱的地方,人比會理街上還少。什麽“皇後像廣場”,隻有會理大禮堂門前那麽寬。一家家店麵倒是堂皇,價格令人咋舌,大嫂都勸他倆莫進算了。往天星碼頭的地下通道,直條條扒著個乞丐向過往行人要錢。他曆來見不得此種場景,掏出兩枚硬幣(元幣)放到那人桶裏。大嫂說這些都是大陸過來的,曉得是不是真的殘疾。大嫂有當地的老年證,坐船免費,給他倆買票一道乘輪渡回紅堪。得以觀賞維多利亞港的夜色初露。在那逼仄的住宿條件下,他們不便久留叨擾。次日早茶後離開,大嫂執意又給他們買到羅湖的老年人票(價錢是普通票的一半)他知道香港的老年線也是65歲,又沒大嫂陪同,心中惴惴。到達羅湖出站時,他倆的票塞進讀卡機,硬是按不下攔杆。他緊張極了,以為這機器都能識別假老人。排在他倆身後的已繞到旁邊出口走了。一個工作人員來揭開機蓋,才發現是車票卡住齒輪,不能動。把票撕下來,用自己的通讀卡放他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