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蹤

本人有殘疾,退休後回憶一生平凡,記下來以打發無聊,並望與網友共享。
正文

十一章

(2016-03-14 15:35:30) 下一個

計劃股

 

回到支行上班,他被分到計劃股。一進辦公室,有人說老魏(股長)的接班人來了。他嗆道:你不要說怪話,我們這些人是好管好教的。老魏的妻子原先在益門營業所工作,一雙兒女跟媽住,老魏經常下來,彼此都很熟。他寫畢業作業,老魏提供了不少資料,完稿後還征求了老魏的意見。說不定到計劃股也是老魏要的。當時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計劃股被認為是統籌全行信貸資金的中樞。上班不久,他搞了個下半年資金情況預測,企圖從曆史資料和縣域經濟發展中找出規律,還買來座標紙,畫了趨勢圖。老魏雖然誇獎他,心中一定以為那是,事實證明也是----書生氣。沒有派上過任何用場。省銀行學校在各行辦函授中專,州銀幹校聘他作輔導老師。哲學貨幣流通管理等等這一屆剩下的課程,都由他承包,每節課一元五補貼,。寫了篇報道投《涼山日報》,登出來的署名是劉朗牛。將錯就錯,先後發了四五篇,稿費五毛到一塊五毛。聘他為通訊員後,他有點飄飄然,覺得吹牛捧場的報道沒有意思,開始寫諷刺性的文章投給該報的星期刊,再沒有被用過,便斷了通訊。《從會理縣的農村金融態勢看農行七五經營決策》寫好後,分寄州長、中支行長、縣委書記,沒有起任何泡泡。

 

上麵來文件,試行專業職務聘任製。別看現在什麽,一撮箕下去一大堆。那時可令人欣羨呢。開始他隻敢報個助師,後來聽說幾個股長、主任報了中級職稱,與他在天寶山搭檔的王先生也是經濟師(時任會東支行副行長),便硬著頭皮申報經濟師。支行評委以五票讚成,一票反對,一票棄權報上去,在中支就卡了殼。的確,會理支行隻有老魏一個人評上,他口服心服。全州評上的大部分是科長、行長,位置無法比。有可能是老魏的力薦,到計劃股一年後,給了他副股長的頭銜。這不能再小的作業組長,卻使他的職稱柳岸花明。

過完國慶,行長突然通知他,中支同意他改報會計師,要他八號以前到西昌。他改寫業務工作報告,熬了兩夜。職改辦主任翻看他的報告,哼,二十八頁,人家要求的不超過六千字。又是計劃,又是會計?被盆冷水澆頭,樂觀情緒一掃而空。趕緊找個會計師給參考參考。羅師誠懇地說:以你這份材料,報會計師是絕對不行的,好些內容連評助師都困難。建議他改報業務綜合經濟師,似乎還說得過去。他去請教擔任中支評委的一個經濟師,告訴他業務綜合是行長的材料,人家絕不會挖到你頭上。他躊躇半天,決定孤注一擲,去找職改辦主任要求改報。鑒於會理是大行,隻有一名中師,主任同意了。恰好老魏被抽調到西昌輔導和初審材料,都住在州委招待所,其它支行抽調來的跟他愈處愈熟。幾個人精心指導,幫他完善材料。老魏請示支行領導同意後,在西昌給他寫組織考查材料,筆下生花,盡量拔高,帶回去蓋章了事。加上他在幾反幾複中,密切聯係領導,不同程度地改變了覺得他的印象。好幾個原電大的輔導老師,這時任中支評委。在州內通過沒有問題。尤其是有了一官半職,不會破例,在後麵的三州評委和省分行審定中才沒有被拿下。

聘任他為經濟師以後,老魏被聘為行長室經濟師,把計劃股的瑣事全丟給他,到州上開會亦讓他去。與頭頭們接觸多了,認為劉某人還是好說好商量的。他這號年紀的人,對工作本來就一絲不苟,也不乏提建議,出點子。一年後又給他轉正。別看這一字之差,幹活全無不同,待遇可不一樣。年終的幸苦費起碼多了幾百元。而他此時的月薪不足百元。貸款單位拜年、項目評審之類,既殺夥食又拿紅包也不會忘記他。

上下關係和諧,他的事愈來愈多,一天忙這忙那,習慣的日記也經常付之闕如。從電大畢業才兩年,就被州銀幹校聘為八六級電大畢業生的畢業作業指導和答辯教師。後來又任了一屆。縣上辦在總工會的電大班請他去輔導貨幣銀行學審計學兩門課程,時薪四元。給《涼山經濟》、《涼山金融》的投稿均被采用。八九年省分行企業化管理研討會在西昌召開,他以《對農業銀行承包經營的反思》與會,並收入《困惑與出路》一書。(若幹年後他女兒無事中在網上搜索老頭的名字,詞條下發現這篇文章,載《西南金融》198912期。作者工作單位農行會理縣支行,知道是他的無疑。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刊物,更別說向它投稿)州農村金融協會成立,他被任理事。全州銀行第一個獲高級職稱的胡高師,很受哈布行長的倚重。承蒙胡高師提攜,約稿,每一期的《涼山農村金融》都有他的文章。職稱擴容,縣支行一級領導班子成員幾乎都是中級職稱,老一點的一班幹部也有評上的。他被抽調到西昌指導中級職稱申報材料的寫作。親手製造的中師不下三個。假到找出登過他文章的期刊,用白紙蓋住他的名字,改為別人的,複印後裝入那人的申報材料,冒充其發表文章。

 

中心支行的高師愈來愈多,西昌市支行也評上了兩個(當然是行長),受幾位老師的鼓動,他到省分行參加高級經濟師考試。州上推薦去的兩人,隻考兩科,他有一科不及格,灰溜溜地回來。誰知一個月後鄧行長通知他,說州上來了電話,要他到昆明參加總行的高師考核班。原來那次考試的成績普遍不好,他在幾十名報考者中並不落後。省分行評審時,胡高師介紹完他的情況,主持會議的劉行長說,一個基層的同誌,能這樣也難得了,還要求人家怎樣。一錘定音,得以推薦到總行。他到雲南省分行報到,第二天坐大巴被拉到路南縣的省分行培訓中心。該中心離石林風景區隻有兩裏多,每天晚飯後都可以去逛逛,門票也才二元。這是總行的一個片區考核班,包括雲貴川(那時重慶市尚未從四川分出去),兩廣和海南。四川去了十人,有省分行的辦公室主任,宜賓中支的信托公司經理,綿陽中支計劃科長,德陽某支行的行長,其餘五人都是市地中支副行長。給他們分配五個標準間,四對自由組合好了,剩下他和達縣中支的黃副行長沒人組合,住到一間。原來此公鼾聲如雷,第一晚上他根本無法入睡,服了幾次安定才勉強管了三四個小時。好在黃喜歡看電視,那時電視機還不普及,房間裏沒有,那棟樓的過廳才有個大彩電,正在熱播連續劇《渴望》,每晚幾集。乘那人去專注熒屏,他早早地服藥上床。等雷聲大作時,已經睡深,或者說習慣成自然,影響小一些罷了。他是十人中年紀次大,職務最低的,整天埋在學習上,除隔壁那個信托公司經理(大他一兩歲)不時跟他探討些問題外,無人與他交流。倒是廣東南海的計劃科長主動給他名片,要他到廣東一定去會麵,還向他索要名片。他尷尬地笑笑,他們那裏連行長也沒有名片,自己更沒有。夥食倒不錯,早上中西餐齊全,中午、晚餐十多個菜,十天中幾乎沒有重過,這在他又是一生未有的享受。考了一次試,沒公布成績。麵試答辯,他作了充分準備,安排在上午,他是最後一個。老師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草草地問了一個問題就結束。許是十二點過肚子餓吧。有一天安排他們遊石林。夜幕降臨後,專門為他們表演射燈直照阿詩瑪石型的夢幻彩景。據說隻有外賓和首長來了才開放。白天四川的走在一起,同行拎著像機,十人合影。分別合影時,他見無人邀請,天真地對那個年輕的縣支行行長說,我們兩個基層的來一張。那人愣了一下,不情願地站過來。數月後胡高師從省分行給他帶來的照片中,果然沒有這張。謝天謝地。

回來之後,幾個親密的朋友把老?,改稱劉高師。封贈太早,預後不佳,他亦料到。次年,省民族地區農村金融研討會在潛江召開,哈布行長親自帶隊,通知他和中支參會的同誌坐小車到成都與哈布會合。中途碰到從成都回來的胡高師,把他攔回西昌,要他趕緊完善業務工作報告,再次到省分行考高級經濟師。考是考了,聽說成績也不錯,還是石沉大海。

 

民族地區農村金融研討會被稱為轉轉席。每年輪流在甘、阿、涼和潛江召開。事前通知,他都提交了論文。第一次在西昌開的年會,隻安排了到衛星發射基地參觀,一人送箱蘋果,一個火箭射星模型,還隻來賓才有,本行參加者不發。第二年甘孜行主辦,地點在雅壟江畔的瀘定,每天的主菜是四十元一斤的雅江魚。討論了兩個半天。一天參觀飛奪瀘定了橋、犛牛絨廠和康定毛紡廠。每人送床犛牛絨被。以一百元的特價供應一床六斤重的,當時走俏的嗊嘎山牌毛毯。一天遊康定附近的木格措。晚秋的景色真是迷人。可惜他在山上既飽眼福,又頭腦脹痛。喝口主人家預備的啤酒,吃了兩片鹵牛肉幾乎要吐。趕緊舍去那一大堆美食,獨自一人下山。走到海拔三千五以下的停車場才緩解下來。

九四年輪到阿壩。從西昌坐沙漠王一天半到蓉。州分行(中支更名)辦公室史主任帶隊,第二天遊都江堰、二郎廟等後歇汶川。三州農行的行長各有美稱,甘孜叫彭老總(背後稱彭霸天),阿壩叫湯司令,涼山叫哈大爺。湯司令從成都趕到,帶領他們到理縣洗溫泉,一路款待到馬爾康。小車翻越鷓鴣山時,他又高山反應,下到海拔低些才好。會議頭天安排到個好大的蒙古包(也許應該叫藏包)裏品酥油茶。然後去打靶,每人三發子彈。他第一次摸著真槍,趴下,瞄準,頭一發打飛,二、三發五環、八環。比涼山同去的兩人還好。轉業兵駕駛員說看他不出。會議上午開幕式,下午閉幕式。開幕辭,閉幕辭,常務副州長等領導講話之後,哪有時間討論。一人發個禮品袋。內裝標價500元的石英護眼鏡,一盒十五枚的蟲草,兩包沙棘衝飲顆粒,兩包紅原奶粉。會後三州一地四輛越野車,經過萬裏無垠的草地,先到紅原。支行的領導早已在寒風中等候,又是獻哈達,又是酒宴、犛牛肉幹。到鬆潘參觀紅軍長征紀念塔。住九寨溝口的二星級酒店。那是當地最高級別的酒店,論環境不低於現在好些四星甚至五星酒店,可能是服務沒跟上。遊九寨溝,據說管理處也是農行支持的,南屏縣支行的小車領頭,他們幾輛車都被放行,直進景區。爬黃龍,上下五六個鍾頭,在那空靈、冷凜的仙景裏,雖然海拔四千米也沒有高山飯應。你說怪不怪?阿壩分行的同誌一直把他們送到四川與甘肅交界的文縣。彭老總帶著三車人到達廣元已經天黑。廣元分行設宴洗塵,安排住處。第二天遊古棧道、皇澤寺、千佛崖、劍門關、翠雲廊。末了才是正式的晚宴,好幾桌,甲魚、螃蟹等等應有盡有。東道主行長來敬酒,他知道是昆明考核班那個副行長,年前才轉正,問其認不認識,同桌吃過十天的飯呀。那行長茫然地看著他,似乎記不得。他沒有進一步提醒,隻怪自己莽撞,迷信自己有記號,別人肯定忘不了。同行者一定認為他想高攀。沿路又遊了幾處景點,在德陽過夜。照例是行長親自接待晚宴。史主任說,好久追隨哈大爺吃遍全川那才更爽呢。

這是他坐汽車最長的旅行,行程三千餘公裏,來去研討十六天。

那幾年,他發表的論文確實不少。最高級別是《四川金融》、《四川農村金融》。每發一篇,除稿費外,還寄本當期刊物。單九三年,包括論文在研討會獲獎,禿筆即為他掙了805元。比如全州借款合同研討會,他提交一篇依法收貸的文章,被評為十佳。說好的獎金200元,隻給了30。外加上下兩大本裝幀精美,2194頁,訂價168元的《市場經濟百科全書》。該書的主編是省分行管人事的常務副行長,其在西南財大念書的兒子是編輯和撰稿之一。各市地州行行長任副主編。涼山農行副主編行長承諾200套的發行任務,省分行運來400套。除獎品,研討會送來賓和給全州各法院(州法院掛名研討會承辦單位)一套外,全州各縣市大行10套,小行5套。自動運抵,公款劃帳。他翻了一下金玉其外的全書,似曾相識。放在書架上的確顯眼。不知道多少人翻過。有道是天下文章大家抄,抄去抄來有提高

 

九一年縣支行領導班子調整,風傳他要當副行長。哈布來開全行職工大會,新班子沒有他。他暗自慶幸,不是當官的料,假若當了,一定會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再堅持原則,上上下下都得罪完了。晚上哈布來到家中,像要安慰幾句,說考慮過調他到中支計劃科,(張科長即將退休)但他愛人的工作不好安排,人說調動老婆比找個老婆還難,不知道他想不想去。他依然表明自己有老人要照顧,哪裏也不想去。見他對上午的宣布沒有任何情緒,似乎放下心來。幾個月後,王先生(時任西昌市支行副行長)透露,中支討論的領導班子的確有他,原先的鄧行長也力薦他當副行長。但是上麵征求擬任行長的副行長小王意見,回答是有他無我。王先生問他哪裏得罪了小王。他覺得兩人平時工作配合不錯,王看上去很尊重他,口口聲聲劉師。仔細回憶了一下,隻可能是一件事。有次行務會前,大家閑談,說起包括銀行在內的各單位都實行頂替,即媽老漢退休,招錄孩子。他說這是近親繁殖,連動物交配都影響後代,社會也一樣,對工作很不利。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幾雙眼睛看向小王,王的臉似乎紅了一下。他莫名其妙。下來才打聽到,原來王讀省銀行學校時與個渡口的女同學戀愛。女孩很漂亮,兩人一起分來會理,快順理成章了。誰知冕寧農村的家長堅決反對。因為小王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自小就在其家出入、幫忙。其母早就把親姪女當兒媳。聽說小王要拋棄表妹,小的要拿刀自盡,老媽說要死給兒子。小王隻好就範,回去結婚,並把妻子帶來單位。王當行長後,對他依然尊重,私下說:老劉這個人襟懷坦白,而且是在兩人發生不愉快之後。

那是1993年,國民經濟狀況不好,物價飛漲,銀行存款滑坡。四月間,會理縣政府以高出銀行近一倍的利率集資,抽走農行300萬元存款,計劃股調度資金捉襟見肘。行領導卻決定從信用聯社劃35萬,銀行自身14萬到廣東購日產公爵王轎車。他十分氣憤,當著來辦業務的縣財辦主任,在辦公樓吵開。說當下的春耕生產貸款、烤煙生產貸款、農副產品收購貸款都全部停止,無錢承擔,而買小車又有錢。行長在工作如此繁忙的情況下,還用公款到駕校學開車。職工們議論紛紛,該要有人出來說句話了。晚上,王行長到家裏來,承認買車的事考慮欠周,現已決定不買。他很感動,心想頭頭們畢竟聽取意見,勇於承認錯誤,也對自己上午的衝動向行長道歉。殊不知第二天晚上王又來溝通。說是州行領導布置,好幾個行都要買,過了此村便沒有這個店,表明非買不可,明天開黨組會統一認識。他要王權衡一下黨組的形象,不坐這個車屁兒會痛嗎?還找黨組四個成員中的另外兩人談了自己的看法。幾反幾複,統一後的決定仍然是。他打出最後一張王牌:你們一定要買,我隻能站在會理人民的立場,把這事捅到人大常委會。紀檢組長告訴他,研究再三,終於不買。三個月之後,資金狀況並未緩解,一輛三菱越野車開進支行,據說是家企業墊錢給銀行買的。辦公室的專職駕駛員下車,特別對他怪笑怪笑。

 

八年股長抗戰。上麵要求機構改革,壓縮機關人員。規定會理支行從原來的14個股室縮編為九個,人員控製在40以內,限期完成。頭頭們最傷腦筋的是幹部問題。因為既得利益,幹群矛盾尖銳,弄不好會出亂子,捅刀子。上個月縣印刷廠就因獎金分配的積怨,一個工人殺死頗有威望的技術副廠長,砍傷車間主任。凶手到公安局自首,坦然地說早幾年就想殺,考慮到女兒太小,今年女兒高中畢業,長大了。又說之前心中好像有塊石頭壓著,寢食不安,殺人後一身輕鬆,好過了。行務會上,王行長說,股室減少,把牌子換了就是;機關人多,把名字掛到處所,也容易;難辦的是中層幹部控製在12人以內,要下三分之一。去年聘書寫的是三年,本想現有的股長幹到明年再說,如今州分行來硬的,不好辦。他提議把五十歲以上的一刀切不就完了。王假猩猩地說沒有這個政策,心中肯定早有這唯一的打算,會上說說,無非是探探口風。他確實不戀棧,早有心理準備。幾天後王行長找他談話,你喜歡看書,寫文章,就到行辦室給我們當當參謀。正式發文,調他任行長辦公室經濟師,享受副股級待遇,列席行務會。隨即要他搬入釘著黨組辦公室的屋子,與卸任五年的鄧行長麵對麵。幾個小青年喊他劉書記,還不時上門匯報思想。公家為鄧行長訂了《四川日報》等七種報紙,他自訂了一種,老胡訂的三種由他轉交,加上雜誌,硬是看不過來。到人大開兩三天會,門口就丟它一大堆。不久鄧行長退休,他獨占黨組多年。報紙雖然少了幾份,也夠他豫養天年。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