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蹤

本人有殘疾,退休後回憶一生平凡,記下來以打發無聊,並望與網友共享。
正文

一章

(2016-03-03 15:07:08) 下一個

Baiber

 

楔子

 

這是一篇給女兒的交代材料,意在感謝同情、愛護、幫助過他的人。為了還原曆史事實,個別涉及者可能不爽。他沒有絲毫怨懟或嘲諷之意。因為大家都是罪人,隻有上帝才能判定對錯。倘若有所冒犯,也敬請多多原諒罷了!

 

1943年農曆三月初七,一個生命呱呱落地.此前一天他家才搬入新居.這是當地有名的商號雲泰祥家三老爺新建別墅黎廬北邊一排五間鋪麵靠南的兩間。第一間樓下是客廳,廳左靠牆有上樓的木梯。第二間門後卻是一口幾家租戶共用的水井,有通道從後麵進出。這男孩就生在水井樓上的臥室裏。他後來的苦難據說與此相關。是不是得罪了龍王?

出生不久他阿咩得了傷寒,眼看不行了,打算把他送給隻有一個獨女的王二表孃。二表孃高興得不得了。但鄰居劉國臣的老婆陳氏說這娃娃好乖,不如我給你家帶著,若他阿咩好了我還給你家。好不了再說。

劉國臣是當地有名的錫匠。在參將衙門口擺攤。以捶白鐵,焊錫補漏為生。衙門階梯下是塊空地,鄰亍是磚砌的欄杆,齊胸的欄杆麵上鋪了一尺多寬的紅砂條石。攤位就在欄杆外。陳氏經常抱著孩子去攤前玩。孩子睡覺,抱著出汗,就放在欄杆條石上,自己在旁邊守護,慈祥地看著。這又是後來孩子發病有人的另一種說法,身下扯了濕氣。

阿咩的身子竟然慢慢好起來。孩子沒有送人。但與劉陳氏家的親近絲毫不減。他直叫劉家夫婦爹爹媽媽,經常在劉家出入,媽媽抽鴉片有時候還噴他一口。

童年是多麽美好。居孀的外婆,也就是阿咩的後母經常帶孩子到大自然中去玩。有次上飛來寺,揹他的外婆下山時踩滑,他被磕了一下,雖然碰哭了,也沒什麽大礙。後來又被聯想到這一跤留下禍害。

大約三歲左右,他得了一種怪病,白天與小朋友玩興正酣,右膝上麵的腿部會疼得他尖叫打滾。有時候半夜疼醒,哭叫不停。仔細察看又不紅不腫。阿咩給他揉啊、按啊也無法緩解。找遍了城裏甚至鄉下的醫生。有的說冷骨風,有的說濕氣,有的說縮筋。從貼狗皮膏,包草藥,到拔火罐,什麽方法都用上了,毫無見效。不久右髖部腫出個大包,足有品碗大,一碰就痛。晚上阿咩隻有坐在床上,把他立起抱著,而他扒在阿咩的右肩入睡,以致後來阿咩的右肩比左邊矮些。中醫不行請西醫,到當地僅有的兩家西醫院,打針吃藥均不頂事。最後懇求,預約到北關衛生院的權威張院長。阿咩和二孃一大早抱著他候在張住的院子外。院長大人頭晚上搓麻將,中午才用過早饍,在逗狼狗。他們一進去,好大的狼狗突然撲向阿咩,咬了右臂一口,鮮血淋漓,院長叫護士施藥,包紮,後來留下永久的傷疤。張院長看了看他的腿,說要住院做手術,至少上一年的石膏繃帶。單是打盤尼西林,就要幾捆洋紗。因為當時的法幣已經不值錢。他們家說窮不窮,說富不富。米易有幾畝薄田。阿公、阿咩、二孃教書,阿爸在外地當職員。但要供養四個兒子,米易老家經常來的客情又重。阿咩和二孃還到富商花員外家任私教,給花的四個子女補習功課。一家人全力以赴籌到了洋紗,知道他這個調皮好動的孩子躺一年醫院不好過,破天荒地買了一盒逢春樓木匣子裝的餅幹哄他,準備第二天去住院。晚上花二爹來告訴他們,張院長說,以他們的家景,就是傾家蕩產也怕治不好這孩子的腳,還不如讓他自生自滅......這餅幹匣子竟陪伴了他幾十年,直到改革開放。

一個在西路撒連行醫的前輩來耍,住在他家,要為他的腫包艾灸。死馬當活馬醫,灸了幾次,腫包中間貫穿化膿。他在江西的阿爸寄了些棉紙包裹藥粉,麻線粗的藥條回來,隔兩天到許爾吉的藥鋪,阿咩和同去的另一個把他按在櫃台上,由許醫師拔出帶膿血的藥線,周圍揩淨後再撚入新的藥線。此時他的叫喊可以振動一條街。

這種活受罪經曆了三個月,膿水流盡,化膿口結痂,疼痛也有所減輕。但他的右腳還不能著地,雙胛用木叉支撐才能行走。兩支叉叉到一支叉叉,七歲上小學才丟開,踮著右腳尖走路。他的右腳比左腳短了二寸,走起來的難看可想而知。不但孩子,一些青年也跟他身後,拿去弄!拿去弄!地喊。還煞有介事地講訴:一個?貝爾割了兩斤肉,叫她男人拿去弄,學他一歪一倒,小腹向前的姿勢。有的還伸出右手中指合著節拍往上戳。有的喊他短一寸。有的高叫?波爾的屁兒轉拐洞。他的淚腺本就發達,遇事愛哭。不時遭遇的莫名羞辱也增添了他的自悲不是。所幸他一旦與夥伴們玩耍,便忘了自己是瘸子。他最愛與幾個大小差不多的男孩玩偵察兵,匍匐前進,樹後隱避。胸前吊著就兩個紙筒那種望遠鏡。有時候把杵的叉叉當槍。當然,司令他是當不了的,封個參謀長就是最大的官。

體育課他從不缺席。除了手撐翻越木箱(當跳馬)外,跳高、跳遠之類考試從不過關,期末成績也有3分。有次跑400米,須在學校操場跑完兩圈,他隻跑了一圈,其他同學都跑到終點,他也跑不動了,但李利名老師還當場向同學們表揚了他,並給他記4分。(那時候提倡學習蘇聯,以54321分代指優、良、及格、不及格、太差作為評分標準)直到初三學校才批準他免修體育課。

更酷的是他還喜歡出風頭,音樂課唱得特別大聲。小學一年級時,因為阿咩是老師,另一個女同學的媽媽也是老師,他倆被挑選出來表演兄妹開荒。舞台是學校的過道,觀眾也就幾十個小學生吧。一鋤頭那個挖下去,反轉來瞧一瞧。哎!這麽大的個兒,哎呀你說妙不妙清脆的童音伴著揮鋤的動作,那種投入也算地道的演員了。

他是個集郵的發燒友。家裏拿不出錢給他買郵票。大約上午第二節課收發室的老寇把當天的平信放到郵架,他們一下課就向郵架衝刺。盡管知道不會有人給自己寫信,也要一封封地翻看有沒有貼著特種或紀念郵票的,若獲至寶又認識收信人,就給人家送去並討要撕下的郵票。遇到那人回說:我也在集郵,就隻好灰溜溜地離開。

有天,他聽到一個女生跟老寇爭吵,說她沒有收到家裏的匯款。老寇翻出簽收簿,她的匯款單簽收欄留著她名字的印章。女生說她從來沒有這種印章,並把手中的石印拿出來比對。他仿佛記得前幾天同班的黃某曾在老寇那裏簽收過匯款單,而黃是本地人,沒聽說有外地甚麽親屬,便把此情況告訴老寇。老寇反映到學校,保衛部門找黃某一談,黃承認私刻女生的印章,冒領了匯款。在當天的全校大會上,他被表揚。這也是他中小學生涯的唯一一次風頭。

不過,集郵也給他帶來麻煩。他不恥下問,加上表姐,也就是後來的大嫂從北京寄給他好些蘇聯東歐的郵票,所集郵票有幾大本。高三時學校辦紅書展覽,動員大家把藏書拿出來。他家有的是書,但陳舊而不紅,就捧去了紅彤彤的集郵冊和所有的成套和稀有郵票,被老師任命為解說員。那天郭校長來參觀,對他的郵票讚不絕口,指著開國大典等幾張問他有沒有多的,可以跟他交換。他說這些郵票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弄來的,怎麽會多。幾天後同學程壽恒說郭校長找他。他來到郭辦公的獨院,喊報告進去。郭說自己會東的朋友也喜歡集郵,托其搜集一些郵票,要他替朋友找點,無論是交換或購買都行。他說自己集郵都沒花過錢,怎好意思拿來賣。那些好不容易淘來的豈有多餘。他找了幾十枚重複的散票,用信封裝好,給校長送去。數天之後,程壽恒給他一個郭校長轉交的原封不動的信封,裏麵郵票一枚也沒少。

平時同學之間擺談,他愛說怪話。比如師生們個個麵黃肌瘦,饑腸轆轆,食堂階梯上麵的屋子裏卻不時傳出猜拳行令聲。那是校領導接待上級檢查的必修課。他把那裏取名校宴廳。他送郵票去的時候,郭校長正在院中綠蔭下與人下象棋,旁邊擺著盤餅幹。他回到教室,向同學形容自己看著餅幹如何咽了咽口水......那年頭告密成風,不少人靠踩著別人脊背往上爬,不知道誰會拿這些話添鹽加醋。

畢業成績他破天荒地得了政治3分、操行4分。對照其他同學,大多數雙5分,隻有兩三個像他一樣的異類。眼淚由不得唰唰下來。後來得知,考生申報表上,學校意見欄寫的是不宜錄取

高考後一個多月,他收到了不錄取通知書。幾天後學校在薈英堂招集落榜生開會。宣布工作分配的去向。那時候的高中畢業生相當於今天的研究生,國家包分配。落實單位有縣人委(即縣政府)、公安局、商業局、供銷、衛生、文教等等。有個留校參與分配討論的同學透露,因為他隻適合坐著的幹活,會議決定分他到商業局。他半信半疑,同學為了證實所言不虛,又報出其他人的分配去向,說名單已經報給郭校長審定。那天傍晚,學校在薈英堂召集落榜生開會。前麵幾個單位念完沒有他的名字,念到的都是那個留校同學說中的。最後念的人數最多的小學教師終於有他。念完後,主持人問各位同學有沒有意見,若有就留下來。服從分配的陸續走了。隻有準教師的二十多人一個不落地留了下來。各人述說自己的理由。輪到他時,他說在母親的巜小學教育》一書中看過篇文章,說是身體有缺陷的作教師對兒童心理有影響,自己是殘廢人,請求改分其他單位。在坐的文教局長杜欣夫馬上說可以考慮。而郭昌幀校長拉長聲調問道:誰說?子不能當老師?

他趕緊回去告訴阿咩。母子相對拭淚。阿咩忽然想起外婆正好在人民銀行副行長楊盛英家當褓母,何不請她想想辦法。外婆聽後急得不得了,立即帶著母子倆去辦公室找到楊行長。楊是個很漂亮的女士,平時對外婆很好,既尊重又大方。聽了阿咩的訴說,看看一旁流著眼淚的他,安慰祖孫仨幾句,說是下來幫忙問問,並沒給什麽承諾。下班後她告訴外婆,已經找過人委管分配的,但又埋怨外婆不該當著下屬的麵找她說這事。此次畢業生分配,並沒把人民銀行作為安置單位。他們也不抱太大希望。規定的報到日他隻好走進人委文教科,杜科長一見他就說:你到人事科,他們給你另開介紹信。他來到同一層樓的人事科,女主辦問了他的名字就開出了分配他到人民銀行的介紹信。原來,楊行長是分管人事的副行長,她的丈夫新近才從縣委宣傳部長升任縣委副書記,而行長是個黨外人士。開介紹信的女士是縣委馬書記的夫人,與楊行長要好。

1958年大躍進。全民大煉鋼鐵。家家戶戶獻出鍋、鏟、勺、盆等等一應金屬製品。所有的人都去公共食堂吃飯。他們一家四口,他牽著眼瞎的幺姑婆,阿咩兩手捧個大瓷缽,裏麵有兩三個打菜的大碗和四個小碗,阿公拿著幾尺長的煙杆跟在後麵,每天早晚兩餐到居委會的公共食堂。

在熱火朝天的勞動中,他也忘了自己是?子。無論是挑礦石、農會山燒炭、代管(地名)集肥、中火橋栽秧、鐵廠(地名)割穀子等等,他從不缺席,當然也不敢請假。

尤其是農會山燒炭,高六一級的同學吃住都在山上。早上圍著篝火上課。十點鍾開飯。飯後每人拿把斧頭就近伐樹。四五丈高的鬆樹從露地四五寸的部位砍斷,嘩啦啦地倒在坡上,那陣勢讓他不敢靠近。他隻有等膽大一些的同學把樹放倒後揮起斧子剔去枝丫,並將樹幹截成五尺左右,運到炭窯旁。扛著五尺長的樹筒走山路,對於他來說更是莫名恐懼。腳下的鬆針又滑,一歪一倒容易失去重心,同學照顧他,盡量讓他扛樹尖最細那筒,但也免不了有一次連人帶木滾下坡好遠。幸好上帝早早地懲罰了他,這次隻給他一點皮外傷。

然而那段經曆竟是他最值得回味的。他們白天學習、勞動,砍樹、上窯,對唱山歌。出窯時木炭又燙,手臉具黑。但那是自己親手創造的成果,敲著放涼後梆梆響的木炭,就像鋼琴發出的樂章。課餘每人還要寫詩別在牽起的麻純上,自然是藍天作被,星月掌燈,帝國主義踩在腳下,牛皮哄哄的順口溜。晚上一溜地鋪睡在樹樁作柱,鬆枝蓋頂的窩棚裏,吹牛直到熄燈哨響。吹的內容五花八門。有人坦白暗戀班花,說那雙頰就像熟透的蘋果。而當年本地根本不產蘋果,那人見沒見過蘋果還很難說。

大煉鋼鐵使縣上成了一座空城。店鋪關門、攤販歇業、凡有勞動能力的都要出去坨土基、平場地、壘高爐、拉風箱、挑礦石,不一而足。遍布城鄉的公共食堂不但吃飯不要錢,而且處在高爐附近的食堂幾乎24小時開飯。有次他回城辦事,十點鍾吃了早飯上路,經過兩處公共食堂都去吃飯,下午五點爬上農會山又趕上開飯,一天吃了四頓,創了此生的紀錄。

代管集肥也是別開生麵。那時公共食堂開始定量,人們吃不飽哪來這麽多肥。就讓學生去挖墳。把一座座老墳的石碑放倒,刨開表層,挖出朽棺及腐土,連同草皮裝入撮箕,,挑到水田裏撒開。往往在老墳中會挖出一窩窩的白螞蟻,裹在一個拳頭大或足球大的菌狀物裏,而當地人說,雞棕就是從這菌狀物長出來的。有一次收工後王正國看到遠處的土坡晃出隱約的白色,不聲不響地拿起蔑帽走了。一會兒捧著一蔑帽的雞棕回來。他們跟炊事員商量,等開完飯後私下給點油炒出來共享。

中火橋栽秧並下種苞穀。為了防止社員(人民公社,農民都稱社員)偷吃,苞穀種都拌了桐油,吃了要拉肚子。但他仍看到有個人把種子在手掌裏搓揉後,用衣襟揩揩塞進嘴裏。社員們說起幹部,什麽隊長、會計、司務長都咬牙切齒。他說:那不都是你們選出來的?換個正直的不就成了。一個社員答道:正直的還沒有日出來。

有天一壟田裏秧沒栽完就擦黒了,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他們趕緊往住地跑。田埂又窄又滑,他隻有踩進田裏連滾帶爬,衣褲鞋完全濕透,竟然沒有感冒。支農結束,同學陳開彬打算回會東老家大水溝一趟,邀他同往。他倆頭天就央求炊事員預領了第二天下午的晚飯,做成飯團烤黃,吃罷早飯啟程。兩三個鍾頭的山路,風景不錯。陳老伯一個人在家,捧出一堆李子款待。抱歉地說家裏沒米,隻有煮豆子給你們充饑。他倆把荷包裏的飯團掏出來遞給老人。他那一份送給陳伯留下來吃。陳伯家連鍋也沒有,用個鋲鐵罐頭盒在火塘上吊起,煮了一滿盒自家收獲的樹豆米給倆年青人吃,而說自己剛吃過。告別老伯,陳開彬挑了兩小袋李子回學校賣。還沒進城天就黑了。

鐵廠收割正逢雨季。在當地住隊的劉德金是個很會鼓動人心的縣委幹部。分配任務時,劉說今天準備了一桌光榮席,哪個組完成得好就坐光榮席。大家幹勁十足,心想至少要嚐嚐久違的熬鍋肉。他所在的組最先割完並捆好、脫粒、挑回了稻穀。坐上光榮席才發現,三菜一湯:老南瓜、四季豆、茄子、青菜湯與別的桌一樣,隻不過多了一盤癟糊辣(把將枯的海椒樹上罷腳的青紅椒煮後曬幹,用油炸黃的佐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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