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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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看的第二本書是J.D. Vance的《鄉下人的挽歌》（Hillbilly Elegy）。此書去年高據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排行榜很多周，原因之一就是在大選年，此書用活生生的例子，部分解釋了為什麽川普會異軍突起，爭得總統寶座？川普運動的群眾基礎在哪裏？選民的呼求是什麽？
作者JD現在工作的風險投資基金的金主彼得·泰爾（Peter Thiel）是矽穀的傳奇人物，不僅是PayPal的共同創建者之一、臉書（Facebook）的第一批投資者，而且是矽穀大佬裏為數極少的川普支持者和捐助者。其眼光和視野，當然是杠杠的，但是否從JD的這本書和其苦大仇深的經曆，看到了書裏描繪的這群人深遠的政治影響力？我覺得這幾乎是肯定的。
由於美國總統選舉的選舉團製，決定了不同地區的選票，有不同的價值。不管此製度自托馬斯·傑斐遜和約翰·亞當以來多麽弊病重重，它仍是當今的政治現實。它可以讓幾萬張選票超過幾百萬張選票。這幾萬人的選擇，仍可能左右下一場選舉的結果。所以，我是帶著敬畏和學習的心態讀的此書，有些章節讀了幾遍。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隨著二戰後煤工礦民的需求減少，製造工業的發達，很多生活在阿巴拉契亞（Appalachian）山區附近的蘇格蘭-愛爾蘭後裔，開始向北遷移。 JD的祖父母，像很多在肯德基和西弗吉尼亞的礦場子女一樣，十七八歲就因早孕早婚而輟學，離開家鄉Jackson ，落戶到俄亥俄州的Middletown。在生下他媽媽前，祖母（Mamaw）曾七次流產。祖父在附近的鋼廠（著名的AK Steel，後被日本鋼廠兼並）做機械工，經常酩酊大醉回家。祖母本是爆烈之女，有一次一怒之下就把汽油澆在醉成爛泥的祖父身上，然後劃根火柴扔在其胸口；幸虧JD的姑姑眼尖手快，把火撲滅。老子英雄兒好漢，他的叔叔輩們個個都身手不俗。一位曾因一言不合就拿起電鋸割了別人的襯衣劃傷了胸口，另一位因為對方說下流話想吃他姑姑的內褲就用刀子逼著對方把內褲吞到嘴裏。
他的媽媽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衝動、暴力、時常歇斯底裏。性交泛濫，男朋友不計其數；丈夫如走馬燈，前後有五個。JD就被迫經常跟著從這個繼父家搬到下一任繼父家。那些繼父們個個也是身世複雜、婚姻多重，所以他的表兄妹、繼兄妹、養兄妹、後兄妹有幾十個，數不清。
JD大約１２歲時，一次光著腳跑出門躲到姥姥家。幾天後他媽來姥姥家拉JD回去，說要給他買玩具賠情道歉。結果在去買玩具的路上，不知哪句話惹了他媽媽的神經，立刻狂怒飆車，要一起撞死。JD跳到後座躲避，這更讓他媽火上澆油，停車要打出他的屎來。JD趁機狂命跑到一路邊人家，在這家人報警但警察還沒到達前，他媽媽已把人家的玻璃門踢爛了。直接穿客廳、越門廊、跳台階、過草地拖出去。這姐就是這麽猛！這麽狠！但被警察關起來後，又涕淚跪求JD在法官麵前說謊，好讓她保留撫養權。
最讓JD痛苦的是他媽媽的毒癮，從開始的麻醉劑到後來吸食可卡因，從開始有護士執照到最後無家可歸，步步驚心。有次為了能躲過飛行藥檢，逼迫JD提供尿液，遭JD斷然拒絕，因為JD偷用他後爸在家裏種的大麻葉，覺得自己的尿液也不幹淨。他媽媽關在戒毒所時，他每周跟祖母去探訪，跟媽媽一起參與戒毒討論幾小時，但無濟於事，屢教不改。那時他才１５歲，上高一。
問題的關鍵是，他的媽媽不是個例，是普遍現象。所謂的阿巴拉契亞價值觀：忠誠、愛國，但有暴力和言語虐待的傾向，能用拳頭解決的絕不隻動口。傳統上，這一帶雖然屬於美國的“聖經地帶”（Bible Belt），但實際上去教會的比例很低，尤其是低教育、低收入的家庭。教會除了讓這些窮人捐錢，給這些窮人能提供的幫助很少。雖然在道德、同性戀、婦女問題上，教會仍有強大的說教力，但大約１０％的家庭有三個或三個以上的父母，基本的家庭結構已不健全，甚至腐爛。皮之不存，毛將焉存？
像JD在書中講的，經濟不安全的因素有，但作用要小得多。作為雜貨店收銀員時，他經常發現很多人用的新款手機是他負擔不起的。他們用政府發的食物券，買了食物後賤賣換成現金後，再買酒買煙。結帳時，往往是一堆食物用食物券付錢，另一堆酒煙用現金付。他的鄰居，家家有車有冰箱電視，節日的胡吃海喝一點不少。他做裝卸工攢錢去耶魯讀書前，他的同事對工作極不負責，一天去五六次廁所，每次至少半小時，並且經常無故玩失蹤。有的同事因為無法早起床而辭職，但花很多時間在社交媒體上抱怨“奧巴馬經濟”如何影響了他的生活。
在書中，JD也覺得這些文化和社會問題，一時無解。像很多維的魔方一樣，對上一麵的同時，又搞亂了許多其他麵。讓我感觸最深的一句話，大意是，我不信什麽頓悟，不信什麽立地成佛，因為造就自己不是一時之功。（“I do not believe in epiphanies. I do not believe in transformative moments, because transformation is harder than a moment.”）。製造業的人員需求下降，被技術替代，是全球性的，結構性的。以前小學、初中文化就可以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小康生活一去不返了。
真是如此嗎？無人知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川普總統深知，四年後他是否能夠連任，與此地區和民眾有關係。所以他的經濟政策，除了對內減稅，對外就是反貿易全球化。由於這些地區受中國製造、出口商品的影響巨大，所以中美的貿易戰不是會不會有的問題，是多大程度、廣度、和深度的問題，是會不會升級到地區軍事衝突的問題。如果隻是在南海，軍事衝突規模可控；如果在北韓，時間會延續更久，因為金三胖的問題更複雜。如果拖久了，那些支持川普的國人，麵對國內親人們的態度，會做何感想呢？那些本來就反對川普的國人，麵對突然而來的美國人敵視，又會做何感想呢？
不管怎麽說，這本書讓我浮想和感動。不僅僅是作者那近乎血腥的誠實、不枉論人的氣度、悲憫憐人的胸懷，以及對人生經曆中不同種類的痛苦的描述，有點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小人物的掙紮和英雄主義，更重要的是，他用自己３１歲的人生，講述了，我們雖然不能控製自己的人生軌跡，但在無論多艱難的環境下，都可以自由地選擇。選擇感恩，選擇自尊，選擇自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