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讀的第一本長篇小說是《獻給阿爾傑農的花》,一部很令人悲傷的科幻小說。寫於1959年,小說裏提到那時住在紐約每月房租才80幾美元,但一份糕點卻要3-4美元,對於數字敏感的我來說,是一個非常不同的經濟世界。小說到1966年才正式發表,因為出版社要求作者Daniel Keyes把結局改溫情點,但丹尼爾一口回絕,甚至把預支的稿費退回,連續幾家出版商都如此,堅持了七年。
發表後,小說不僅獲得了科幻界最著名的星雲獎67年的最佳小說,而且先後翻譯成了20幾種語言,賣了5百多萬本。以小說改編的電影獲得了68年奧斯卡的最佳男主角獎。
這小說,不像迪斯尼電影一樣,最後要來點哲理,來點正能量,愉悅地結束,而是有點像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格醫生》尤裏與拉娜的離合,或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裏綠子寫給渡邊的信一樣,有種無力的悲傷。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從這片悲傷裏掙脫出來,並從中領悟某種哲理。而領悟後的任何哲理,在繼之而來的悲傷麵前,又是同樣的無力。
在手術前,Charlie的智商隻有68,媽媽和妹妹都以他為恥,被送到弱智隔離中心後又被叔叔領出來,在他的麵包店掃地打雜。雖然所有人都以取笑他為樂,查理也樂其樂,自認有很多好朋友。手術後,像站在自動扶梯一樣,查理的智商在幾個月內就竄升到185,並且記憶力、思辨力也迅速提高。以前模模糊糊的記憶,變得明晰;支離破碎的事件,像聚焦鏡頭一樣,前後左右都聯係起來,解釋了查理為什麽想變聰明,為什麽想留在家裏和躲在影院裏?但當他的智商超過了麵包店的同事時,他們感到不舒服、掉價,疏遠他,甚至集體請願把他解雇掉。當他的智商超過了他的女朋友Alice時,愛麗絲覺得追不上他的思路,沒了共通語言,他也失去耐心。後來,連負責整個研究的教授們也受到職業威脅,開始防範他。像Dr. Strauss說的,越聰明,煩心事越多,朋友越少。因為隨著層次的提高,人事關係經緯度的複雜化,查理的情商卻沒有相應提高。那個深藏於心的兒童,時不時還要出來瞅著他、拉著他;那個被母親深深傷害的低智男孩,無法抵禦恐懼,不能與女朋友做愛,或親密的接觸。
小說中的悲情,無處不在。比如,作為研究員,Charlie調查弱智人管理所時,問這麽大的管理所為什麽沒有圍牆?管理員說,管理是開放式的,如果這些弱智人在外麵能正常地活下去最好,但幾乎全部,溜出去不久都會被送回來,因為在外麵無法生存。看似平淡,漫不經意,但放在前後文,悲情自顯。尤其是他智力達到頂峰,開始走下坡路時,他回去見在開理發店的父親時的對話,跟妹妹的重逢,與愛麗絲和鄰居Fay的接觸以及結局,隻要細心去感受,都是悲傷。但在最後來臨之前,Charlie不忘囑咐給阿爾傑農(Algernon)的墓前獻上幾束鮮花。這花,象征性的、詩情的花,沒有Charlie人間不會有的花,是情商的代表,人性的象征。
阿爾傑農是隻小白鼠。經過醫療注射和手術提高了智能,它可以非常聰明地穿越各種複雜的迷宮。在小說裏,阿爾傑農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從預示查理智力的提高,到其迅速衰落,從查理被試驗,轉到查理自己試驗,處處有阿爾傑農的綿裏藏“針”。而小說的結構,更是曲曲折折,宛如迷宮,而等待在迷宮出口的,是個無可避免的、悲傷的結局。
小說的經典,還在於它的多維。比如,小說裏隱含的友情,性,宗教情懷,和哲學寓意。Charlie當時32歲,而耶穌也是大約32歲被釘十字架。隨著Charlie智力的變化,他的信仰也隨之變化。手術前,他隨身攜帶他的馬蹄鐵和幸運便士。像他媽媽一樣,不斷向上帝禱告,祈求變聰明。治療過程中,護士告訴他,應該遵從神的旨意,該多聰明就多聰明,不要像亞當和夏娃一樣,擅自偷吃智慧樹上的果子,因為那是罪。但Charlie逐漸相信科學,認為科學可以讓千萬人看見“光”。到後麵他甚至經曆了尼采時刻(Nietzsche’s Moment)。等他智力下降之後,Charlie又開始變得迷信,複信神秘的力量。
小說的前言裏,Daniel Keyes引用了柏拉圖《理想國》裏的一句話,大意是,“當人從亮處走到黑處,或者從黑處走到亮處時,人的肉眼往往會產生困惑(bewilderments)。心靈的眼睛,也是如此。所以,有常識的人,看到某人視力困惑或微弱時,不會笑他傻,而是會想此人是從亮處走到黑處,還是從黑處走到亮處?如果是後者,會為此人欣喜;如果是前者,會為此人惋惜。”我覺得這是這本悲傷的小說的最好的總結。
智商固然重要,情商更是不可或缺。智商能讓一個人洞察很多真相,情商會引導這個人根據已有證據加上對人性的了解相應做出最佳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