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舊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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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西南任好風
正文

桃子 長篇小說 2007年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4

(2016-11-28 15:56:48) 下一個

桃子 4,

 

想不到戰後連軟飯都很難吃到,正逢上山下鄉青年大批回城,所有的職位擠得滿滿的,連賣菜的空缺都打破頭。我在戰爭中立過幾次二等功,如果不是班裏江西兵檢舉我槍殺俘虜,還是有希望留在部隊裏幹下去的。結果功過相抵複員回原籍。分配到糧店扛糧包。白子更慘,在複員軍人安置辦公室泡了半年多,求爺爺告奶奶的,最後人家說:“分配個戴口罩的工作吧,你那副樣子怪嚇人的。”結果真的被分去環境衛生所,天天戴了個口罩掃大街。

糧店經理是個娘們,和我家住同一條巷子,這個女人正在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紀,兩個奶子鼓鼓的一副騷相,聽說家裏老公不行了。上班第一天就盯著我不放,平時看我脫光了膀子扛大包時眼睛像要噴出火來,說話沒個遮攔;什麽從小看我長大,給我把過尿。還乘我兩手挪不開時東摸一下西捏一把。用今天的詞來說百分之一百的性騷擾。他媽的我一個大男人被老娘們調戲,臉不知丟到哪兒去了,還不敢發作出來。那年頭在路上找隻狗都比找個人難,經理有用人的生殺大權,隨便找個理由開掉你個大兵油子還不是一句話。

 

一天糧包扛下來一頭灰塵,滿身臭汗,下班之後,唯一的樂事是打上二斤燒酒,切上一包豬頭肉,再弄幾塊豆腐幹一包花生米就算好菜了。叫上幾個戰友,喝個天昏地暗,喝不喝醉都難受,難受了就要罵人,這世道該罵的太多了;政府英明領導,英明在哪裏?前陣子還是同誌加兄弟,咋就看不出越南小鬼子腦後有反骨?號召全國老百姓勒緊褲帶支援越南,一轉臉就跟拖鼻涕的小孩兒似的互相捏脖子。多少好男兒的屍骨埋在那片熱帶叢林裏,上頭有過一句自我反省沒有?打完了仗,飛鳥盡,良弓藏,把出生入死的軍人垃圾似的隨手一扔,工作沒工作,房子沒房子,連老婆都娶不上。以前皇帝還有個論功行賞的呢。如果下次再打起來,老子掉轉槍口先對著當官的來一梭子。再逃到越南那邊去,聽說那裏女多男少,一個男人可娶四個老婆。有人‘噓’了一下;那不是叛國嗎?大夥一塊把他罵個狗血噴頭;你他媽的愛國?可是國家愛你嗎?

歪嘴也跟我們一起喝酒,隻是他從不喝醉,喝得再多也就是那張臉發白發青。也不多話,大夥笑時他那張臉痙摩一下算是迎合我們,哥們痛哭流涕時他走去門口把門關上,然後置收拾桌子,燒水泡茶。每個人都活得不順,歪嘴父親在他回來那年突生急病,花了一大筆錢看治,半年後還是撒手西去。家裏欠下好大的虧空,母親又多病,我們知道他的難處,聚會都臨時通知他,為的是不讓他花錢買酒菜。他也不多推辭,來了就一杯接一杯喝酒,很少吃菜。有時他眼裏冰冷的神色使另幾個酒友不舒服,私下說下次就不要叫他了吧。我眼一瞪:“你小子不想來盡管請便,哪裏就少了你這個雞巴卵子。歪嘴是我兄弟,比親兄弟還要親兄弟。誰要在背後說三道四,小心我翻臉不認人。”

 

有個兄弟連隊叫李小遠的戰友常跑來找我喝酒。這人認識,在部隊裏並不常來往。但人家提了酒肉上門來,總得招待吧。一天他提了瓶台灣金門高粱上門,我叫了歪嘴,炒了幾個菜,三人吃喝起來,說些互相熟悉的戰友,這個水產生意做得不錯,那個跑單幫發了筆小財。酒酣耳熱之際李小遠突然問道:老大你想不想做生意?

當時全國‘生意風’發癲,別說那些頭腦活泛的大把撈鈔票,連退休的老頭老太太都紛紛下海,開店的跑單幫的鑽營打洞的亂成一團,人人臉都發了綠。身邊幾個戰友也躍躍欲試,合計著開個小店,躥掇著讓我也入夥。鈔票人人喜歡,但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既不會鑽營,也沒這個本錢,幾個工資還不夠喝酒。結果都是說說就算了,從來沒認真當回事。

我說不是那塊材料。也不敢跟人玩那種彎彎腸子的事情。

李小遠說將相本無種,鈔票上也沒寫著誰的名字,人人腳底一條路。老大,認識的戰友沒有不誇你的,在戰場上有勇有謀,敢做敢當,九死一生都過來了,怎麽在和平時期反而變得膽小了,做個生意都縮手縮腳了呢?

我說這不是膽大膽小的事,那種撥拉算盤珠子計算人的事實在做不來,而且,當了三年兵,性子野了,也不願意低頭哈腰侍候人賺幾個小錢,你還是找別人吧。

李小遠低聲說;老大,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生意。

我一頭霧水;不是那種生意。那又是什麽生意?

李小遠隻是嘿嘿地笑,我倒給他吊起了好奇心,說李小遠你別賣關子,跟我們窮開心。李小遠說這樣吧,現在說了也無益,如果你可以請出假,我陪你們去泉州走一趟,有人出錢招待。

我和歪嘴對看一眼,這幾年泉州最出名的就是海上走私。

李小遠說不要亂猜,到時你們就曉得了。

李小遠走後我跟歪嘴商量,歪嘴說去看看也無妨,我們這些人已經在最底層了,要錢沒有,要命憑本事來拿。說得也是,跟歪嘴在一起,我心裏坦定得多,這家夥話不多,但腦子活泛,想問題周密,而且做事手腳敏捷,我們一直配合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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