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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山中一夜 完

(2018-08-25 11:17:51) 下一個

山中一夜 (完)

 

我手腳冰涼地摸回房子,猛一眼看見房子裏有燈光,而金龜車停在房子前麵。在那一刻我起了個幻覺,這一切是個夢,太荒誕的一個夢,時空都不對了。淡淡的月亮在西邊天際浮動,山廓的輪廓線清晰起來,一顆很大的星星懸在上麵,一閃一閃地,像是有人在打手電筒。四下畢靜,如果一恍神,還以為是在水底。

我腳步輕緩地踏上台階,一手毯子一手鋼杆,準備好隨時抵擋迎麵撲來的惡狗。但是一絲動靜也沒有,沒有人聲,沒有狗吠,我隨手一推,門嘰呀一聲開了。我躡手躡腳地進到屋內,沒人。再轉去臥室,一眼看見娜佳裹著毯子躺在傑米雜亂稀髒的床上,睡得蓬頭亂發。我放下毯子鋼杆,在床邊坐下來,一隻手伸進毯子去嗬娜佳的胳肢窩。娜佳最怕嗬她癢,一嗬就跳將起來,一腳蹬開毯子:他媽的別鬧,人家困死了。我不肯把手抽出來:哎,你們是怎麽回來的?娜佳把毯子往頭上一蒙,咕噥道:笨蛋,放空擋滑回來的。

可不是,金龜車是手排擋,又在斜坡上,隻要放鬆刹車,就可以往下滑行。我當初怎麽沒想到這個?我不甘心,又問:小妖精呢?

毯子裏咕噥道:不是在床腳跟嗎?

我一眼望去,人影都沒一個。

在哪?

娜佳真火了,嗓音高了八度:我說別鬧,你這個龜孫子。

我一把把娜佳的毯子掀掉,揪著她耳朵:真的不見了,你自己起來看。

娜佳從床上跳將起來的臉上的表情絕對窮凶極惡,像是要把你殺死一百遍,然後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我一把擋開她朝我臉上伸來的五根爪子,把她扭向床尾:你自己看!

娜佳愣了一秒鍾,一骨碌地滾下床來,四肢趴地往床下看去。除了一排臭鞋臭襪子,鬼都沒一個。娜佳再回過身來,嘴唇發抖,眼神都直了。

據娜佳說,見我很久沒回來,一是擔心,二是實在冷得受不了。靈機一動,一隻手握著方向盤,車門半開,一隻腳在地下蹬,一點不費事地順著斜坡滑回來:誰知道你是不是被狼吃了。我們總要自救嘛。

我哭笑不得,跟娜佳處了大半年朋友,太知道她骨子裏的自私,管你生身父母,多年好友,或你儂我儂的男朋友,隻要侵涉到她的半點利益,絕對六親不認,把你棄之如敝履。唯一使她上心的大概就是她的小外甥女了。

現在不是跟她爭論計較之際,我們在屋子裏外刨地三尺地尋找小妖精,車裏又去找過,連後備箱都打開看過。房子裏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

我和娜佳都累極了,又受了驚嚇,整個人陷入一種半夢遊的狀態。明知情況危急,但渾身上下又使不出勁,像兩個遊魂般地在屋裏飄來飄去。娜佳咕噥著:要死了,完蛋了,我必須要去尿尿了。說完一頭鑽進那個肮髒無比的廁所裏。

我正在想女人要尿尿和災難之間是否有必然的聯係?忽然廁所裏傳來一聲大叫,聲貝之高,一定是撞了鬼。我想都沒想,一推開門衝了進去。

浴室裏,娜佳的褲衩褪到腿彎處,以一種非常曖昧色情的姿勢,撅起屁股蹲在馬桶上。見我闖了進來,抬頭給我一個鬼魅般的笑臉,然後衝著浴缸裏努了努嘴。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半掩的浴簾後麵,那個肮髒的浴缸裏盛有半缸熱水,還散發著泡泡浴的氣泡,小妖精穿著小褂子和裙子躺在浴缸裏,而且已經睡著了。

你可以想象我和娜佳相視而笑,不,不,是相視苦笑,然後是狂笑。再然後,隻聽到娜佳長長的一泡尿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像一首苦盡歸來的詠歎調。

我倆合力把半睡半醒的小妖精從浴缸裏挖起來,剝掉濕淋淋的衣裙,擦幹身子後用毯子裹了,放到沙發上。在昏暗的光線下,睡著了的小妖精半濕頭發卷曲,粉紅的臉頰如花瓣,長睫毛微微抖動著,吐氣如蘭,像極了拉斐爾畫的聖母懷抱中的小天使。

我和娜佳真是累垮了,在沙發前席地而坐,一語不發。月光從窗子裏照進來,安寧而恬靜。半響,娜佳有氣無力地問道:還有沒有啤酒?我勉強撐起身來到廚房,冰箱裏隻剩最後一瓶。但在碗櫥裏被我找到一些好東西,一小袋上好的大麻,以及卷煙紙。我們輪流湊著瓶口喝啤酒。當我變戲法似地從口袋裏掏出大麻時,娜佳簡直幸福得要昏過去了。

二十年過去了。如今,娜佳早已嫁為富人婦,常常從佛羅裏達和某個希臘小島上給我寄明信片。小妖精長大了,出落得花容月貌,從柏克萊大學畢業之後,在紐約布魯克林跟一批嬉皮混在一起拍精靈古怪的實驗電影。每當我拐過西好萊塢街角,聞到有人抽大麻的氣味時,青春的回憶會倏地湧上心際,混合著冒險和荒唐,放縱和不知天高地厚的飛揚。如同一場聲嘶力竭的滾石樂盛會,而大麻是其中一枚小小的定音鼓,伴隨著青春的瘋狂演出,不可或缺。

我們抽完了那些大麻,然後進入房間,躺下做愛。酣暢淋漓的,不知疲倦的,要生要死的。直到拂曉,才沉沉睡去。

 

醒來已是中午,一屋子光亮刺眼,懵懂之間,不辨身在何處何地。忽然聽到外麵有嗚嗚低吠之聲傳來,急忙奪門而出。隻見門外的木製平台上,小妖精穿了個小褲衩,光著膀子和腳丫,咯咯地瘋笑著,追逐著幾條巨大的猛犬,拍它們的頭,扯著它們的頸毛。而那幾條猛犬搖著尾巴,流著口涎,拚命地想去舔她的臉。其中一條巨大的黑狗,索性一個翻身躺倒,四腳朝天,露出白肚皮,哼唧哼唧地放出一副嬌戇的樣子,要小妖精給它撓癢癢。

我看呆了,背後傳來一聲:嗨。

我回過頭去,一個高大的漢子向我伸出手來。這家夥至少有三百磅,渾身肌肉,刺青遍布,頭禿得差不多了,剩餘的幾根毛發在腦後紮了根小辮子。一隻鼻子呈七十五度地歪向右邊。見我發愣,漢子又自我介紹:我是傑米,娜佳的表哥。歡迎你們來夏斯塔作客。

哦,看樣子打架是打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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