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達
鳳凰評論原創出品
編者按:當地時間6月12日淩晨,美國佛羅裏達州的奧蘭多市遭遇美國曆史上最嚴重的
槍擊案,一家同性戀夜店遇襲,50人死亡,53人受傷。嫌疑人在槍戰中被擊斃。有報道
指出,嫌疑人極可能是阿富汗移民後代,目前,IS在社交媒體上宣布為這次襲擊負責。
來自伊斯蘭世界的恐怖襲擊,使得穆斯林與西方文明的衝突再度以血腥撕裂的形式呈現
在世人麵前。而這篇文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為何穆斯林熱衷暴力聖戰的入口。
2016年3月27日,複活節。
巴基斯坦最大最富有的旁遮普省,它的省會城市拉哈爾的一個遊樂場,發生大爆炸,至
少70人死亡、300人受傷,是5天前的3月22日布魯塞爾機場和地鐵爆炸死亡總人數(34
人)的兩倍。但是拉哈爾爆炸得到的關注,遠遠低於布魯塞爾。
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爆炸的3月22日,是舉國震驚與悲悼死難者的一天;大爆炸的巴基
斯坦,氛圍完全不同。拉哈爾爆炸的同一天,首都伊斯蘭堡爆發數千人大規模抗議示威
。民眾抗議他們的“英雄”,穆斯林槍手卡德裏,在一個月前被處以絞刑。“英雄卡德
裏”之所以被判死刑,是因為卡德裏在五年前刺殺了旁遮普省的塔希爾省長。
這兩個事件有著內在關聯:如何對待非穆斯林宗教。
“殺死那個女基督徒”
對拉哈爾爆炸負責的巴基斯坦塔利班,宣稱他們的爆炸是針對基督徒:那天是複活節。
可是,基督徒在巴基斯坦是少數,所以,在遊樂場被炸死的,絕大多數是穆斯林婦女兒
童;再看卡德裏槍擊案:他刺殺塔希爾省長的理由,是塔希爾省長反對《巴基斯坦刑法
》中的“瀆神法”, 他在電視裏,公開為一個因“瀆神罪”而被判絞刑的女基督徒辯
護。塔利班和在首都抗議的數千民眾,都一致認為:非穆斯林的基督徒是應該殺掉的。
這名女基督徒叫諾林,大家叫她比比,一個38歲的貧苦農婦,撫養著丈夫和前妻的三個
孩子、自己生的兩個,共五個孩子。她就住在距離爆炸的拉哈爾30英裏外的小村莊。基
督教在巴基斯坦是宗教中的少數,比比一家是村裏唯一的基督徒家庭。
2009年6月的一天,比比和一群同是雇工的穆斯林婦女,一起在農場打工,在攝氏四十
五度的太陽下采漿果。大家都渴了,叫她去一口井打水,她順從地去了。打水的時候,
她順手撿起井邊一個舊金屬杯,舀了水,剛把水杯送到唇邊。隻聽見一聲尖利喊叫:“
Haraam!”這是伊斯蘭律令中“禁止”的意思。那是一個以前和比比家有過糾紛的鄰居
,她對其他女工們造謠說,這個基督徒用我們的杯子喝了水,還一次次用這杯子再去井
裏舀水,“就是因為她,現在我們都不能喝這口井的水了!”因為,基督徒是“不潔”
的。
其他穆斯林女工也跟著一起憤怒指責,就這樣,爭執起來。她們一起詆毀比比的宗教信
仰,情急之中,比比回了一句:“我信仰我的宗教和耶穌基督,他為了給人類贖罪,死
在十字架上。你們的先知穆罕默德為救贖人類做了什麽呢?”
就是這句話,給她引來殺身之禍,還是以法律的名義。
先是一群穆斯林村民聞訊衝進比比的家,見人就打,比比的臉被重擊,滿臉是血,直到
最後警察趕來把她從暴民手中搶出來。誰料,滅頂之災還在後麵。接著,是調查,調查
的結果是:暴民不必追究,而比比違反了巴基斯坦刑法中的“瀆神法”,必須起訴。“
瀆神法”被控的“違法者”,絕大多數是巴基斯坦處於少數地位的宗教信仰者,例如基
督徒。
2010年11月,比比被法庭判定有罪,必須絞刑處死,外加1100美元的罰款。在1987年到
2004年的17年裏,就有超過1300人被指控違反“瀆神法”,主要是被控褻瀆了《可蘭經
》,其中60人在審判前就被狂熱的穆斯林民眾私刑處死。假如比比被執行死刑,她將是
第一個被《瀆神法》處死的女性。
從法庭記錄看,庭審時曾要求證人描述當時雙方究竟說了什麽。證人們都不敢再重複一
遍當時的爭論,她們說,如果在法庭上重複一下比比的話,害怕自己也會被定為“瀆神
罪”。就這樣,比比稀裏糊塗就被判了死刑。
比比對記者回憶說,聽到審判結果,“我把頭埋在手裏,獨自哭泣。我無法再忍受滿目
是充滿仇恨的人,為殺死一個貧苦女農工而鼓掌慶祝。我不再看著他們,但是還是聽到
他們的歡呼。他們起立對法官鼓掌,大叫‘殺死她!殺死她!真主是偉大的!’法庭的
門被民眾衝破,他們高呼‘為先知穆罕默德複仇!真主是偉大的!’……我像一個麻袋
包被扔進了車子,在他們眼裏我已經不是一個人。”
她進入上訴程序,上訴審理被推遲五次以後,拉哈爾高等法院,終於在2014年10月16日
裁定:“維持死刑原判”。國際社會在關注比比死刑案,在國際輿論的壓力下,巴基斯
坦總統曾經要求塔希爾省長為他做個調查,塔希爾省長曾經公開表示,比比有可能獲得
總統大赦。拉哈爾高等法院立即表示,假如總統大赦,他們將再發一個禁製令,反對大
赦。律師把比比的案子又送到了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就在去年,最高法院決定,案子發
回高等法院重審。
今天,比比還在等候最後的結果。她被單獨關在一個7.2平方米、沒有窗戶的囚室裏,
已經將近七年。一個當地穆斯林領袖,以相當於一萬美元的懸賞,給任何一個能夠殺死
比比的刺客。根據一項調查,有上千萬巴基斯坦人表示,他們願意親手殺了比比,有的
說是為了獎金,有的隻是因為宗教理由。
伊斯蘭世界兩股力量的拉鋸戰
宣稱對拉哈爾大爆炸負責的,是巴基斯坦塔利班(TTP),他們有自己的軍事和政治占
領區,在那裏,苛嚴的宗教律令成為法律:阻礙女童教育,禁止婦女購物,禁止接種疫
苗。電視、音樂更是犯了大忌,修剪胡子違反宗教律令,凡理發師、賣音樂CD的店主和
竊賊,均要處死。TTP隨時抓男童進入“學校”,除了灌輸宗教極端思想,就是把他們
訓練成自殺炸彈手。
在巴基斯坦經年的北部戰爭中,政府軍俘虜了一大批這樣的少年,關起來不對,又不敢
放,最後建立一個過渡學校,對他們思想解毒,請來老師給孩子們教《可蘭經》,告訴
孩子們《可蘭經》是“提倡和平、反對殺人”。那位男老師,很快就被TTP殺掉了。
可以看到這個國家兩股力量的拉鋸。
我們已經看到,反恐戰爭很難打贏,尤其是正規軍打恐怖組織這樣大炮轟蚊子的打法。
巴基斯坦政府軍和TTP的戰爭就是這樣。第一場斯瓦特戰爭打到後來,中央政府不堪壓
力,以支持TTP在斯瓦特地區實行伊斯蘭律法而不是現代刑法,以交換TTP的停火。最終
,TTP認為總統簽署的伊斯蘭律法,還遠達不到嚴苛的伊斯蘭教法(Sharia)標準而拒
絕停火。即便是支持“瀆神法”的中央政府立法和司法體係,也難以接受對TTP的司法
妥協。巴基斯坦紮爾達裏總統和恐怖組織塔利班失敗的交易,也顯示了鄰國阿富汗政府
對付阿富汗塔利班的困境:打,打不下來;談判,雙方沒有可以妥協的核心價值觀。這
就像猶太人要和希特勒談判,肯定不會成功。現在聽得最多的外交辭令,就是“希望某
某和某某,雙方能通過和平談判,解決他們之間的爭端。”而在現實中,有些對立是無
法通過談判解決的。而阿富汗塔利班之所以打不下來,和民眾的支持度有關。
在巴基斯坦兩股勢力的拉鋸中,可以看到伊斯蘭極端思潮、極端勢力,在大家遠沒有去
關注之前,就在推進。
“瀆神法”進入巴基斯坦刑法,是在1987年,十四年之後,才發生9·11事件。2011年1
月4日,塔希爾省長隻因公開反對“瀆神法”,就被穆斯林極端分子卡德裏用一把AK-47
衝鋒槍,開二十七槍殺害。卡德爾並不是一個塔利班軍事人員,他隻是塔希爾省長的警
衛員,隻是一個受了極端宗教思想影響的、所謂“孤狼”式恐怖分子。
在這樣的國家,像塔希爾省長這樣的政治家,是較量中非常關鍵的人物。但是在恐怖戰
爭的時代,對方用極低廉的、一個小混混的代價,就可以除去此方一個舉足輕重的政治
力量,恐怖組織甚至不需要去培訓“聖戰戰士”,在宗教極端思潮之下,他們自己就會
走火入魔,自己就會自動變成槍手和炸彈,炸掉自己,也在所不惜。塔希爾省長被殺之
後,有五百個“拜勒維”教派的神職人員,禁止其教徒參加省長的葬禮,而在巴基斯坦
,百分之六十的穆斯林屬於“拜勒維”教派。巴基斯坦有反恐法院,雖然卡德裏最後被
反恐法院判處絞刑,可是,他仍然是大批穆斯林民眾心中的英雄。
所以,就在死難者為布魯塞爾兩倍的拉哈爾大爆炸當天,巴基斯坦首都,是數千民眾在
抗議他們的“英雄卡德裏”被處了死刑。由此看來,卡德裏不必擔心後繼無人。
伊斯蘭教派中極端一支在擴展,其中的行動派終於打響了恐怖主義戰爭。恐怖戰爭隻是
宗教極端思潮推出的結果。它有著宗教上的千年根基,有著宗教國家的基礎。任何所謂
權利真空的出現,隻是一個占據空間的契機。
正如在納粹德國打出去之前,極端思潮已經擴展到了整個德國的角角落落。直到二戰結
束,世界才知道納粹集中營;直到基地組織、ISIS等恐怖組織衝出來,才知道大刀一個
個切下頭顱的中世紀行刑公然存在。其實,它以國家法律的名義,一直存在。
就在今年1月2日,一個新聞成為世界各大媒體頭條,伊斯蘭遜尼派瓦哈比教派的沙特阿
拉伯,公開處決了47名“恐怖分子”。全世界都被兩大伊斯蘭國家,沙特和伊朗,代表
的兩大教派激烈對抗所吸引。因為這47人,包括了曾經在2011年領導反沙特政府運動的
知名什葉派教長,而伊朗是什葉派的國家。有人從政治角度,指出這是假借反恐鎮壓異
己,也被如伊朗這樣的什葉派伊斯蘭國家認為,這是遜尼派的沙特對異教派的迫害和挑
戰,憤怒的伊朗民眾還在沙特駐德黑蘭大使館放了一把火。還有人認為,這個伊斯蘭兩
大國間的激烈爭鬥,令ISIS漁翁得利,因為沙特還在參與打擊ISIS。
幾乎沒有人去特別強調一個細節:這47個人是怎樣處死的?
和ISIS的行刑方式完全一樣,47顆腦袋,是被阿拉伯大刀,公開地、在砍頭廣場被砍下
來的。最近,一個冒死拍攝的英國紀錄片《解密沙特阿拉伯》麵世,終於有機會讓大家
有個重新思考的機會。沙特學校的課本教育每一個孩子:“所有基督徒都應該被處死,
直到一個不剩為止”。不但是鞭刑、砍頭,婦女不僅不能開車,也沒有基本權利,它就
是實踐瓦哈比極端思潮的中世紀宗教國家:政教合一,以伊斯蘭教律令替代世俗法律,
他們“解放世界”的理想,就是殺盡異教徒和異教派。
回頭一看,這就是ISIS的訴求,ISIS是“伊斯蘭國”的意思,他們的訴求,他們要成立
的國家,就是那個沙特阿拉伯罷了。它們的區別,隻是一個大肆宣揚、一切公之於眾;
另一個不接受遊客、更不接受外國記者采訪、秘而不宣。它們之間也在互殺,卻並不是
一個是“恐”,一個“反恐”,隻是因教派不同而互不相容。再說,本·拉登本人來自
是沙特最富有家族,他的恐怖組織資金,大部分來自沙特,這早已經不是秘密。今天的
局麵,正是伊斯蘭極端思潮,假借各種機會,成功地“輸出了革命”。
所以,不僅是巴基斯坦,整個伊斯蘭世界在兩種勢力的拉鋸中。留在中世紀野蠻落後中
的伊斯蘭極端勢力,以及,如塔希爾省長這樣的現代穆斯林進步力量,在對峙和較量。
我們所看到的,隻是溢出的那部分,隻是一座巨大冰山浮出水麵的那一塊冰的頂尖。
穆斯林群體的三個圈層
出生在巴基斯坦,在卡拉奇大學完成學業,在1989年移居加拿大的記者拉希爾·拉紮,
就是這個伊斯蘭進步勢力中的一個。她寫了一本書:《他們的聖戰,不是我的聖戰:一
個加拿大穆斯林女性的聲音》,反對伊斯蘭恐怖主義,反對極端伊斯蘭對婦女的壓迫,
她二十年來致力於警醒世人:伊斯蘭極端勢力在崛起。
拉希爾·拉紮非常坦率:“我們的社會已經發展到了這樣的程度,對任何議題都可以文
明討論,偏偏是最重要‘激進伊斯蘭興起’的議題,卻不能觸碰。”因為,在當今西方
社會某種語境氛圍下,這會使人擔心自己是不是有種族、宗教歧視,冒犯了穆斯林,進
而政治不正確。拉希爾·拉紮認為,這樣的氛圍“使得很多人失去了判斷力,甚至因此
令無辜者支付生命代價。”她舉了最近在美國加州聖伯納迪諾發生的“孤狼式”恐怖襲
擊,一個移民進如美國不久的穆斯林女子,她和拉希爾·拉紮一樣,來自巴基斯坦。婚
後不久,還有個兩歲孩子,夫婦就策劃了這場打死14人、打傷17人的恐怖襲擊。一個鄰
居在事前就發現有問題,隻因為怕被指責為種族歧視,不敢報警。一個可能阻止一場屠
殺的機會,也就錯過了。
作為遜尼派穆斯林的拉希爾·拉紮,清楚地給討論劃出界限:“我們討論的不是伊斯蘭
教,我們討論的是威脅日益嚴重的伊斯蘭教激進派,它怎樣影響了我們每一個人。”“
當你生病和感染病毒,你要治療就要確認病症。所以必須說出我們麵對的問題是什麽,
它就是暴力、極端、激進伊斯蘭主義。”
她承認“這是一個敏感話題,可是,既然當今大多恐怖襲擊多少牽涉到穆斯林,既然它
直接影響到我們的生活和安全,就必須有公開、誠實、以事實為基礎的討論。”
她的事實基礎,是著名的中立智庫皮尤研究中心做的一係列穆斯林調查數據:世界上有
十六億穆斯林,是世界上教徒增長最快的宗教。在本世紀,穆斯林的數量會超過基督徒
。拉希爾·拉紮說:“當然,不是所有的穆斯林是激進分子,但是其中有一定比例是激
進的。”那麽,這個比例是多少?她引入了《醒來》一書的作者,山姆·哈利斯的分析。
山姆·哈利斯把激進穆斯林分為同心圓的三層。
核心是暴力聖戰者,“他們每天早上眼睛一睜開,就不顧自己性命地要去殺死叛教者,
相信殉教會入天堂”,他們是ISIS,基地組織,哈馬斯,真主黨,孤狼式攻擊者等等。
拉希爾·拉紮補充說“他們襲擊了聖伯納迪諾,德州,巴黎,倫敦,德裏,耶路撒冷,
渥太華,內羅畢,馬德裏,波士頓,當然,還有紐約。這些是恐怖分子。”
皮尤研究中心根據世界主要新聞機構的統計數字,僅投身ISIS和基地組織等五個主要恐
怖組織的聖戰者,就在17萬和47萬人之間。拉希爾·拉紮指出:關鍵是,“他們隻需要
幾個人,就可以造成巨大破壞,甚至改變社會運行規則。”
9·11恐怖襲擊隻有19個襲擊者,造成了近3000人的死亡。而且,他們無孔不入:聖伯
納迪諾恐怖襲擊的妻子,最初是作為未婚妻移民進入美國;巴黎恐怖襲擊的主犯是難民
身份,他自詡能夠自由出入敘利亞和歐洲。同時根據調查,願意為ISIS作戰的穆斯林英
國公民,是願意加入英軍的兩倍。根據美國本土安全部的報告,9·11以後,有122起本
土策劃的恐怖襲擊,所幸的是,大部分在事先被破獲。
山姆·哈利斯分析說,“在這個暴力聖戰者的外部一圈,是伊斯蘭主義者。他們也相信
殉教可以上天堂,也想把自己的宗教強加於人,不過,他們打算在製度內行事。他們不
會在公共汽車上把自己炸碎,但是他們想改變政府,利用民主製度來反對民主。”他們
和聖戰者在理念沒有什麽不同,隻是方法不一樣。拉希爾·拉紮舉了加沙的例子,“在
2006年,巴勒斯坦人選出了哈馬斯政府。哈馬斯是一個激進恐怖組織,就是通過民主獲
得權力。”又如,2012年穆斯林兄弟會的穆西在埃及當選。他當時就宣稱,自己想推行
伊斯蘭教法,限製婦女權利。穆斯林兄弟會和世界上許多恐怖組織都有聯係。
拉希爾·拉紮提到北美的美伊關係谘議會(CAIR ),“它曾經或者現在還是北美穆斯
林兄弟會的一個分支。” CAIR總部在華盛頓,在全美各地設有分支機構,他們自己公
開的宗旨,是通過媒體和政治遊說、教育,推動伊斯蘭教在美國的社會政治活動。我自
己記得印象比較深的一件事,是在1997年,CAIR給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蘭開斯
特寫信,要求把美國最高法院門楣上鐫刻的默罕默德浮雕像鑿去。
1932年建造的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樓,門楣上刻有世界曆史上對“建立法律”起了重要
作用的人物,它的立意顯然是“立場中性”的:不管是誰,也不管它建立了怎樣的法律
。其中有穆罕默德,也有中國的孔子。CAIR提出,伊斯蘭教不容許出現默罕默德的“形
象”,還有,這個浮雕的穆罕默德手裏除了經典還有一把劍,被CAIR認為,這是“強化
了穆斯林是不寬容征服者的長期偏見”。所以,要求鑿去浮雕。結果,被美國聯邦最高
法院拒絕。
9·11以後,CAIR龐大的資金來源(2007年為三億美元)、它和海外伊斯蘭組織的關係
,一直是一個受關注議題。拉希爾·拉紮指出,CAIR 和前麵提到的伊斯蘭主義的形式
不同,“CAIR以溫和派、在美國代表穆斯林爭取權益的姿態出現,但是細看之下,許多
問題浮現出來。”它被阿聯酋列為恐怖組織,它涉嫌為恐怖組織募捐,它以各種方式“
令那些敢於討論伊斯蘭激進主義的人噤聲”。
拉希爾·拉紮曾經參與一部名為《名譽日記》的紀錄片製作,影片介紹了九個婦女在伊
斯蘭激進勢力統治下的恐怖經曆。起名《名譽日記》,是因為內容涉及伊斯蘭教法對婦
女的所謂“名譽處死”。但是這部電影被CAIR扣上“恐伊斯蘭”帽子,成功封殺了它在
密西根大學的放映。拉希爾·拉紮也被冠上“恐伊分子(Islamophobia)”的帽子。在
拉希爾·拉紮看來,CAIR隻是因為在北美,所以必須小心掩蓋自己的伊斯蘭極端主義,
實質上,他們也是在利用民主製度為伊斯蘭極端勢力服務,“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山姆·哈利斯提出的激進穆斯林同心圓的最外一層,拉希爾·拉紮說:這一圈“人數最
多,最令人擔憂。”他們是穆斯林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們顯然不像ISIS,他們也不像
穆斯林兄弟會要去推翻一個政府,但是他們的信仰和習俗,在你我看來,必屬激進無疑
。他們是誰?他們的信仰究竟是什麽?”
激進的極端伊斯蘭主義,例如ISIS,他們的一個最基本訴求,是如沙特阿拉伯一樣,以
伊斯蘭教法(Sharia)作為唯一法律。2015年12月7日的皮尤研究中心報告顯示:
在受調查的39個伊斯蘭國家中,讚成以伊斯蘭教法(Sharia)作為唯一法律的穆斯林人
數,在50-60%之間的,有突尼斯、加納、塞內加爾、喀麥隆、利比亞;讚同者占60-70%
之間的,有烏幹達、埃塞俄比亞、莫桑比克、肯尼亞、馬裏;讚同者占70-80%之間的,
有泰國、印度尼西亞、埃及、約旦、剛果民主共和國、尼日利亞;讚同者占80-90%之間
的,有馬來西亞、巴基斯坦(84%)、孟加拉、巴勒斯坦、摩洛哥、尼日爾、吉布提;
讚同者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有伊拉克(91%),阿富汗(99%)。也就是在被調查的三十
九個國家中,有二十五個國家中的穆斯林對實行伊斯蘭教法的支持度超過一半。
拉希爾·拉紮引用2013年皮尤研究中心報告指出,穆斯林中對“離教者必須處死”的讚
同者超過一半的,有馬來西亞(62%),阿富汗(79%),巴基斯坦(76%),埃及(86%
),約旦(82%)。他們占全體受調查國家穆斯林的27%,也就是說,有兩億三千七百萬
人。 她引用的數據還有:“39%的受訪穆斯林認為‘榮譽處死’是合理的。”所謂“榮
譽處死”就是認為“婦女在婚前或者婚外有性行為的,應該處死”,這樣的信仰者,有
三億四千五百萬人。
在同一個調查中,對居住在西方國家的青年穆斯林(十八歲至二十九歲),問到“是否
支持恐怖主義和聖戰”,百分之35%的英國青年穆斯林、42%的法國青年穆斯林、26%的
美國青年穆斯林,他們回答“用自殺炸彈攻擊平民,可以是合理的。”
支持在穆斯林占多數的國家、應該以伊斯蘭教法(Sharia)作為唯一的法律的穆斯林,
占總數的53%。在他們中間,支持“偷盜者應該接受鞭刑或者斬手”的,超過52%,這樣
的信仰者是兩億八千一百萬人;支持“伴侶不忠要用石頭砸死的”占51%,這樣的信仰
者是兩億八千九百萬人。”
拉希爾·拉紮問道,“你不認為這樣的信仰是極端的嗎?”這樣的研究描繪出了伊斯蘭
世界的圖景,顯示了這部分人和現代世界脫節。她說,“當然不是每一個穆斯林都這樣
認為,但是,這就是數以億計的穆斯林的信仰。數字在這裏,向我們說出事實。現在到
了對當下最重要問題進行誠實討論的時候,禁止人們討論激進的伊斯蘭信仰,等於是我
們拋棄言論自由、寬容社會的核心理念,為了滿足‘政治正確’而放棄人權。”
最後她說:“我們已經開始討論,希望你加入我們。”
封殺討論是對穆斯林民眾的戕害
可是,如此重要議題,要討論卻是千難萬難。
幾天前,我的一個朋友,剛剛嚐試在朋友中討論激進伊斯蘭勢力,很快在美國被人扣上
同一頂帽子:Islamophobia(恐伊主義者)。扣帽子的人完全回避談論具體事實,隻關
心是不是“政治正確”。這種道德壓力令人難以置信,在西方卻真實存在。這也深刻影
響到美國大選,政治人物的表態,常常罔顧事實而一心“正確”,紛紛要表示自己沒有
種族歧視。所以,希萊利·克林頓曾經多次表態:“穆斯林都是和平、寬容的人,和恐
怖主義毫不相幹。”奧巴馬總統更是一再表示:“基地組織的根源不是伊斯蘭教”,“
ISIS和伊斯蘭教無關”,“絕大多數穆斯林反對如此詮釋伊斯蘭教,99.9%的穆斯林和
我們有共同追求,和他們站到一起,這對我們很重要。” 在這些調查數據麵前,拉希
爾·拉紮問道:“真的有99.9%的穆斯林不支持極端伊斯蘭主義嗎?”
伊斯蘭極端勢力禍害一直存在,隻是它積累了力量打出去了,才引起世界注意。在9·
11襲擊之前,巴基斯坦的“瀆神法”已經存在了十四年。沙特作為一個以伊斯蘭教法(
Sharia)作為唯一法律的國家,始終存在。最近《紐約客》喬治·帕克對於突尼斯的長
篇調查《輸出聖戰者》,就提到最近那裏大批年輕人在不斷消失,投身ISIS。在蘇軍撤
離阿富汗之後,實行伊斯蘭教法(Sharia)的塔利班迅速在1995年掌權,大家忽略的一
個事實是,塔利班的主張深受大量阿富汗民眾支持。這些事實,和皮尤研究中心對這幾
個國家的調查數據情況密切吻合。必須看到,調查數據不包括沙特,因為它固若金湯的
統治,使得需要接觸大量民眾的民意調查,根本無從做起。
人們在竭力否認一個事實:穆斯林民眾接受極端思潮已經達到不可忽略的比例。他們否
認的是什麽?它的後果是什麽?是他們站在了廣大穆斯林民眾一邊嗎?他們隻是滿足了
自己的道德感。中世紀的伊斯蘭主義還存有相當大的勢力,控製了相當大比例的穆斯林
民眾,否認這個現實,以“支持異民族、多元文化、宗教自由”等種種道德理由,封殺
對這個現實的揭露和討論,無視宗教極端勢力是給世界帶來最大危險的根源,這是對自
己的國家和世界都不負責任,更是事實上鼓勵了伊斯蘭極端勢力對其控製下的穆斯林民
眾的戕害。
作為巴基斯坦裔的遜尼派穆斯林,拉希爾·拉紮目睹她的祖國,不僅在1987年到2004年
,有超過1300人被控違反了“瀆神法”,比比因此被判絞刑;近幾年,巴基斯坦200所
女童學校被炸毀;2014年,僅7個恐怖分子,在巴基斯坦白沙瓦一所學校殺死141人,其
中132名學生;至於生活中日日發生的“榮譽處死”、斬手、對女性生殖器行割術等等
,根本無法進入國際社會的視野。拉希爾·拉紮說,“我自己是穆斯林,我不需要別人
為我的宗教辯護,我需要有人保護我免受極端分子的傷害。極端穆斯林以死對我相威脅
。他們砍人頭,焚燒活人,向婦女潑腐蝕液體,以我的真主的名義殺人。”
各宗教從中世紀走來,教會、寺廟都是信眾的聚合,都有假借神的名義迫害異端、推行
極端思維的曆史。天主教教會曾經是其中最惡名昭彰的一個,宗教法庭、火刑柱,都是
宗教極端勢力的惡果。依靠基督教中的勇敢者站出來,說出、批評自己宗教內殘酷的極
端勢力,更靠現代社會的發展,推行政教分離。宗教行為必須受到現代法律的約束,任
何人都不容許借宗教名義謀殺、傷殘肢體、禁止女童入學等等妨礙個人自由。
恐怖襲擊越來越成為常態。在巴基斯坦這樣一些伊斯蘭國家,恐怖襲擊已成常態,在拉
哈爾大爆炸的前一天,3月26日,巴格達南部,一個鄉村足球場發生自殺炸彈,殺死至
少30人;同一天在也門亞丁,發生汽車炸彈襲擊,造成22人死亡,人們已經對這樣天天
發生的新聞麻木。即使在西方國家發生的恐怖襲擊,人們也已經開始麻木。
在巴黎《查理周刊》事件和最近一次爆炸案發生的時候,幾乎大家都出來寫分析評論文
章,從曆史寫到今天。但是,在布魯塞爾大爆炸發生後,評論數量大減。一個最顯著的
標誌就是股市反應。2001年9·11事件,當天美國股市暴跌5%,五天內暴跌12%;在波士
頓馬拉鬆爆炸案發生當天股市跌2.3%,十天後恢複;在巴黎發生《查理周刊》和音樂廳
恐怖襲擊時,美國股市持續上漲一個月,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反恐戰爭是特殊的,恐怖襲擊發生在世界各地,但是,對於某一個國家和城市,它受到
的襲擊是有間隔的。在布魯塞爾被襲擊的當天,媒體上一片驚呼道:“活像是經曆了一
場戰爭!”但是,它接下來會有相當長的平靜間隔,給大家充分的時間悼念,堆滿鮮花
,點燃一片蠟燭,樂隊回到恐怖襲擊的音樂廳演奏,回過神來對自己說:恐怖分子就是
要改變我們的生活,我們表現自己的勇氣,就是不改變我們的生活。這種特殊性,使得
人們很難把恐怖戰爭當作真正的戰爭,隻有在局部地區,例如敘利亞,ISIS有了軍隊和
常規戰爭的形態,大家才把那一個部分當作戰爭。
如果你把戰爭當戰爭,你會發現,僅僅以照常生活的勇氣去麵對,是遠遠不夠的。9·
11這19個恐怖分子的襲擊,就造成了近3000人死亡,超過二戰期間日軍偷襲珍珠港的全
部人員和經濟損失,這隻是小試身手,他們還沒有動用化學武器和核髒彈。
如果把戰爭當戰爭,現在拒絕此類討論的實質就是:在希特勒上台後,我們應該拒絕談
論納粹、法西斯思潮,和它們的極端勢力對德國人民、意大利人民的鼓動和影響,應該
拒絕討論這種影響將對世界帶來的深重災難,因為:“希特勒、黨衛軍不能代表德國人
民,墨索裏尼和他的追隨者不能代表意大利人民”,我們不應該“種族歧視”。
伊斯蘭世界兩種勢力在拉鋸,而且情況複雜。一些伊斯蘭國家,因各種原因,原來世俗
化程度已經相當高,一些是隨時代進步而逐漸發展,一些則是以專製、甚至極殘暴的專
製強行遏製宗教、或者遏製宗教極端勢力。但是在國家的條件被改變,或者專製壓力被
撤除後,本土甚至強大的外來宗教極端勢力,反而利用權力真空或者新的自由空間,迅
速填充、擴張,利比亞、埃及、突尼斯、伊拉克都麵臨這樣的問題,阿富汗也是在蘇聯
十年專製統治撤離後發生大幅逆轉。一些原來相當穩定的政教分離的伊斯蘭國家,也開
始受到極端勢力發展的挑戰,例如土耳其。而在控製嚴酷的國家,弱小的進步力量,也
在時代推動下不斷嚐試從內部突破,例如沙特、伊朗和巴林。一些國家是處在搖擺狀態
,相反的外部力量的正麵和負麵支持,有時會很關鍵。在這些不同的困難複雜形勢下,
先要正視、麵對和討論。
站出來討論是困難的,在巴基斯坦,因為站出來譴責極端分子、呼籲女童上學的馬拉拉
被槍擊頭部;拉希爾·拉紮說出真相,哪怕身在加拿大,都受到死亡威脅;隻是因為反
對“瀆神法”,塔希爾省長已經被謀殺。
看上去,他們指出了伊斯蘭教危險的那個部分,指出了他們對相當大比例穆斯林在精神
上的洗腦和毒害,事實上,他們是在試圖挽救這個宗教,救穆斯林於水火、炸彈之中;
而阻擋他們站出來卻很容易,即使在言論自由受到“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的美國,揭
露伊斯蘭激進勢力殘害婦女的《名譽日記》紀錄片,照樣輕易就被封殺。廉價的“政治
正確”,似乎是站在很高的道德立場上,在為他人宗教辯護,在為穆斯林說話,而事實
出來的結果,是阻擋了真相的揭露,阻擋對極端宗教思潮和現實全球危機的討論,首當
其衝的受害者,就是千千萬萬個穆斯林。
這就是那個真實的、拐了彎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