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陽
第10章
四
學楠及其姊妹,小時候沒有什麽衛生條件可言,他們每年都要吃塔糖,清理腹內尺長的蛔蟲,每次每人都排除一二十根。上了高中後,學楠有時會產生一種憤懣情緒,絞肺紮心,這種窮困日子何時得以改變?到了大專院校,這種情緒一直持續著。有女生約他一起看電影,他會很猶豫,怕去了讓外人看到說三道四,印象裏早戀無疑是下流事,至少是違背大人意識的不良行為。再說,也受家庭條件限製而沒什麽信心。自己私下裏朦朦朧朧也羨慕並想像鉤著細嫩的纖手指,周末看電影,逛公園,一定愜意如心尖抹了蜂蜜,或真有電流入心。但作為家中老大,除了帶頭學好功課外,就是別給家裏增添負擔,所以戀愛還無毛毛雨可下,必須等待和忍耐。有時看同學有了女朋友,隻好酸酸地諷刺人家早戀。還有的大方女生,直接問他,想交男女朋友嗎?他就以學校規定非準談戀愛為由,紅著臉不予接受。
畢業參加工作後,為貼補家用並給妹弟們作表率,他把工資全都交家,隻留每季很少的獎金做零花錢。每到年節還都買東西貼補家用,當然公司發的福利,都會如數交到家裏。對此,學楠總以驕傲自居,終於能以自己一臂之力,使家裏變寬裕些了。正因為懂事且有大樣,加之小夥兒也算一表人材,逐漸就有很多熱心人給介紹對象,他總覺得不是這差點,就是那不足。結果,見得越多,合適的越少,慢慢成了象征社會和家庭負擔的大齡未婚青年。他逐漸覺得走路都要略微低頭,說話也矮過適齡結婚者三分。最後經學楠敬重的本單位技術部老主任介紹,認識了其內人的晚輩同事許莉。兩位年少見麵之後,學楠認為長相一般,唯有獨生女這條很特別,表現出來的孤怨聊天距離感,也令學楠越猜測越覺得神秘。一般家庭每戶都有四五個孩子,不會表情快速反應忽冷忽熱,笑著笑著,嘎然而止,立刻轉為嚴肅認真。而她笑時,兩手拘謹地順兩腿褲線下滑,竟襯托出纖細嫩膚,相對於臉大腰粗而分外突出,伸展過膝蓋後,立即止笑,握拳撤回,令學楠浮想聯翩,竟跟印象深刻的一個故事予以對號入座。美國一個雞蛋供應商,讓纖細手太太幫客人數蛋、挑選、擺放並裝盒,相對顯出他家雞蛋較大,所以銷路比別的商家都好。
這兩點,加上不想再扛其它無數無名大男壓力,學楠就同意了。許莉為躲家裏的老妖婆,一直渴望早點遇到個有大樣的依靠嫁人,見到老成的學楠,仿佛看到了老蔫父親的駝背影子,立刻心生好感並同意把唯有的辦公電話號碼,經介紹人傳遞給學楠。
夏末秋初,天漸轉涼。學楠周五跟許莉通了電話,問她周六是否感興趣去勞動公園看動物和秋色?她當然開心,因為以前都是除了睡懶覺就去逛商店,總想偶爾改去公園,自己又不敢單獨行動。現在有男友陪伴,正和過往的心意。
許莉說她周末都睡到中午,學楠就約了下午兩點鍾。但許莉因為不看時間,由著性子起床、洗漱,打扮、穿衣,加二十分鍾一班的公車,眼見前趟開走沒趕上,等來下趟後,她總共晚了一個多小時。學楠還以為她睡過了頭或腦袋裏沒數忘記了呢,自己一個勁兒望路看天!
望眼欲穿總算等到,學楠買門票帶她入園,沿著曲路前行。路邊零散點綴著無序雜草野植,樹葉已大都開始泛黃,在微風蕭瑟中,彼此碰撞比肩傳遞著天漸入涼的絮語。間隔甚遠鐵籠圈養的動物,猴子也不活躍,幾乎沒什麽蹦跳,彼此互相撥毛捉虱子;禿鷲立在到處掛著白屎斑的假山石尖上,跟木雕似的,連眼睛都無意去睜。他倆保持著間距,偶爾搭話閑聊著。
難得看到一棵獨特的小楓樹,鴛鴦葉片居多,朝陽紫紅,陰麵翠綠,他倆好奇就拐進路邊踏草迎上去。許莉在樹枝上挑了兩片稀缺的淺紅帶黃的,摘下來每手一支,像要它們彼此撣灰一樣,上下打拍,想是帶回家夾到書裏。學楠欣賞她用纖手玩得有趣,就在地上也撿了兩片深色紫紅的,將葉片掐掉,用梗打交叉十字環,再拉直絞力,看哪根脆弱先斷。
許莉把打拍當做機械動作,跟腳步對應節奏,想起欲夾樹葉一樣地攢夾的那些糖紙,“小前兒,我爸總給我買糖塊兒,各種各樣的,彩色的糖紙跟這樹葉一樣好看,所以我攢了許多,盡量挑不重樣的都夾在書裏,差不多有二十本。但我沒攢過樹葉,今天這兩片,回家放書裏看一下怎樣? ”
“我小時候,隻有到過年才有糖球兒吃,而且隻能分到一兩塊,糖紙給倆妹平分。平常,隻有到甘蔗下來,媽給買一根,每個孩子分兩節,我們咬著吮咂,算是吃糖了。”學楠跟話兒談自己家情況。
“當然了,我吃太多了,有時睡覺前偷吃,所以牙不好,都是黑洞。”許莉強調。
“並非天體黑洞,還好。看來世事皆蘊含辯證法,往往各有利弊。掉蜜罐內可能害牙;長土堆裏反而結實。”學楠分析出辯證結論。
“你講得挺有哲理呀,善於分析的勁兒像我爸。”許莉欣喜地繼續打拍手中的那兩片多彩楓葉。
“你爸很嬌慣獨生女吧?”學楠還在扭拉著葉梗。
“當然了,可以那麽說。”許莉愛講‘當然了’。
“就是那種‘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學楠對號入坐。
“當然了!但我覺得自己沒那麽矯性。”許莉為自己爭辯。
“你家伯母什麽性格?”學楠轉問其所剩未提的家人。
“她呀,一言難盡。”許莉變得嚴肅起來。
“人口少,生活好,還有啥過意不去的?”學楠納悶。
“她整天欺負我爸,罵我黑丫頭片子,掉煤堆裏找不著。氣人不?”許莉瞥向學楠。
“黑白不都是她生的嗎?”學楠對視以問,且加勁扭拉葉梗。
“咳,總是嫌棄我。有一陣兒,我真以為自己不是她親生的!後來她說,俺倆的脖子都短粗。我仔細看了一下,還真是,才相信。”許莉歎氣。
“咋這樣呢?”學楠無意間用了下猛力,葉梗毅然雙斷,分作四段。
相處了一段時間,就考慮要見見各自的家人。學楠第一次登門拜訪,剛跨進門檻尚未站穩,未來丈母娘許伯母,就來了個下馬威,“啥見麵禮都沒拿呀,這是準備空手套白狼啊,給我出去,買好東西再來!”
第二次帶了禮物,就是快到“十一”和中秋之際,送許莉回家並呈上兩瓶酒和兩盒月餅那晚,本未打算進門而欲通過許莉之手感化其母,但仍舊被未來丈母娘高舉著菜刀衝出家門嚇跑,並在外麵樓下看著她將酒和月餅投下摔爛。同時,許莉也被惡語中傷而難以在家立足繼續忍受,不得已離家去追奔學楠,跟他跑到了劉家住下。
背著 “丈母娘” 做了其姑爺之後,比對許莉家,悟出粗淺道理,雖然她家不懂種地甚至不會發麵蒸饅頭,但孩子少相對生活好,文憑高比較收入好。於是,深悟出另外一個哲理,感文革後,國家主張計劃生育和恢複高考,與富國富民息息相關。然而,較好的物質生活,未必促成和藹的家人去營造和諧氣氛。
被迫搬到丈母娘管控的嶽父家住了大半年,學楠每天到家就大氣不敢出,惡語中傷隨時都要聆聽。上班做家務侍侯老小吃喝拉撒睡,到自己累至躺床上昏昏欲睡時,偶爾還要聽許莉貶斥幾句。他憋到差不多要發瘋,但如甕中之鱉,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