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
帥哥老美名叫山姆，他回身去關上門，然後邊撥電話邊上樓，到了許莉跟前，沒有象往常一樣，迎上妻子送個香吻，而是撥通了手機後，又一邊下樓一邊談到：“George，can you come to my house quickly？‘餃子’，快來我家，她又犯病了！”
George，直譯通常稱喬治，音近教子，華人常諧音為‘餃子’，是一個撳脖子耷拉著腦袋的東北漢子。五官還算端正但趴鼻子與山姆的剛好相反。小平頭連側麵及後麵都尺寸等長，是兒子用推子套上2號篦子直推而得，沒型或僅隨頭骨曲線型，像剛剛剪過的草坪，隨彎就彎，“草”“平”到底。雖然沒有蓬鬆或分頭層次，但保證齊高。他在臥房裏，正坐床墊邊跟十歲的兒子吃提早的晚餐。身穿的老頭衫，是國內帶來的，已洗不出底色而變成油膩灰白。那牛仔褲的屁兜，早磨出錢包方印並在下外角破了個孔洞。聽著電話鈴響，他把右手的筷子放到左手的瓷碗上，接起電視上疊摞的電話線筒部分，原來是山姆打來的。聽後，他把嘴邊的飯粒舔進口裏，急眨幾下眼皮，銜著嚼飯的拗舌之音，“唔？丈母娘又開罵了？”
“Yes，丈母娘，在門外。Neighborhood......”山姆急得中英文並用！
“是，影響鄰居安靜，我就來。” 餃子翻譯了其最後那句英文，又卡巴幾下眼皮，將左手的飯碗放到家中唯有的桌麵電視上，準備動身前去勸解。這兩位先後姑爺，一土一洋，都習慣稱湯華美“丈母娘”，而非什麽其它雅號。在其中不得已喊“媽”時，也難含任何尊長之意。他，餃子尤其如此。再說，現在已輪過去他喊“媽”的季節了，剩下的代稱“丈母娘”，或者剛才念過的稱呼，隻是代表湯華美人頭而已，其本意已歸屬山姆。在登記形式上，“丈母娘”的血親閨女之配偶已從“餃子”換成了山姆。但對血緣連帶的隔輩來說，“丈母娘”是餃子兒子的姥姥，DNA注定，此乃天經地義，無法改變。他快嚼了幾下口中的雞粒飯，感覺有些餿味兒但還是囫圇吞棗咽下肚，站起身對兒子說，“你姥姥又瘋了，咱們得趕快去勸勸！”
“我還沒吃飽飯呐！也不想去！”五官如父的兒子不情願道。
“我也剛吃呀，但咱得趕快去呀！不然，鄰居打電話，警察一會兒就來了！” 餃子邊說邊換衣服。
兒子洋洋仍不緊不慢地細嚼慢咽，看著電視上的悠久老劇美國黃人故事。
“別吃了，聽到沒？趕快換衣服跟我走！”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回話的腔調明顯含著青春期反叛的心態。
“不行，你不到十二歲，自己在家算違法，有鄰居通報，警察會把你帶走，永遠看不到爸媽！跟你說過幾次了？還不懂嗎？”
“我在家不吱聲，電視不開，遊戲不打，隻看書寫作業，還不行嗎？”兒子噘嘴。
“不行！這叫美國，你以為在大陸呐，父母忙孩子靠天養？快，穿上夾克，馬上走！”說著，遞上從壁櫥找到的舊衣衫。
洋洋很不情願，抱怨地把手中的小鐵碗如跺腳似的頓到電視頂麵。他用力有些過猛，使得響聲驚人，以致電視畫麵中的黃人Sam影像竟然抖閃了一下。於是，劉洋立即轉頭，揚臉看向父親，覺得爸爸對視的眼光格外犀利，則又低下頭，輕輕把筷子擔在小鐵碗上。不再敢抬頭，隻揚起雙手仿佛抱拳賠罪一樣，接過夾克衫。穿好後，繼續低著頭，隨父而去，嘴角還留著一粒白飯，兩人都未察覺。這間小屋裏，除了父子倆，擺設就是落地床墊子和信號極差的“雪花”彩電。兩樣東西都是主臥房的老夫妻房東看在爺倆搬來時兩手空空的份兒上而施舍的。那電視頂麵，中間是拉杆天線，兩角一前一後一長一短才有信號輸入，畫麵不清尚可對付看。其餘兩側除了免費領來的一支油筆和一疊紙簽，再就多用來放飯碗。此時正是這樣，一大一小，一瓷一鐵，兩個碗上都擔著兩根被重複使用的方便筷子。細看它們，發現當初被劈開的時候，並未居中對稱，擺在碗上猶如山溝湍流那搭在河堤上的雙木橋，不平衡也不平行，僅能讓入鄉隨俗者涉險搖晃著過河而已。
‘餃子’實際中文名是劉學楠，與兒子劉洋分租一間這陳舊的外廊公寓，比起要奔赴的高貴洋房，可謂天壤之別。父子倆陸續出了門，一高一矮，一急一慢走下樓梯。到了車跟前，餃子將手中的鑰匙插進駕駛門鎖孔，打開門後坐進去。又熟練地將右手跨過左肩，把車的左後門鎖柄提起，這樣孩子才可以拉開後門，自己坐進車內。在啟車打火的同時，他們都習慣性地係好自己的安全帶。然後倒車調頭，開出院落。
這是一輛十五年舊，裏程超過十八萬英裏的破爛豐田車。開在跟山姆高級寶馬車回家的同一條路上，同樣的林蔭和高級住宅區背景。 但餃子開的車與這裏的環境截然不配。遠遠地聽見噪音極響，駛近又聽出皮帶鬆懈與齒輪異步磨出的“嘰吱，嘰吱......”聲響，抖得猶如老式中國拖拉機。車上的父子，學楠和洋洋，遠遠地就看到對餃子來講是前嶽母，對劉洋而言仍可稱其為親姥姥的瘋老女人。她不是狐假虎威卻是耀武揚威！他們從車窗望向瘋老女人張牙舞爪的身影，卻聽不清那兒是如何抱怨，因為車聲大過吵聲！他邊開車邊環視四周鄰居，發現並無幾人觀望，心裏一直嘀咕，最好是沒人報警。但好事的美國人，誰敢保證呢？
老 “頭又大”（豐田TOYOTA諧音的昵稱）停到新“白馬王”（BMW的別稱）尾後，都是許莉喜歡的白色，一前一後，檔次對比，落差越發彰顯。餃子本意該離前車遠些，但時間倉促，情急之下，今天隻好就其近熄火，反正天也快黑了，希望外人少留意它們。他迅速扭拔出鑰匙下車，知道洋洋一向如此，自己會單獨留於車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