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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情凡塵 (二十五)

(2016-11-18 11:00:46) 下一個

(二十五)

從母校的舞會歸來後,羽飛反複思考斯蒂芬對她說的話,心裏隱隱擔心自己在融資項目中付出那麽多努力後由於不可控製的原因而前功盡棄。慎重考慮後,她給迪勃寫了一封公事公辦的郵件,說希望能夠就這個技術的策略走向和他交換意見。回信由迪勃的秘書寄來,是一個會議邀請,請羽飛擇日到巴黎麵談。

在去巴黎赴和迪勃的會議之約前,羽飛在公司裏和同事們,在家裏和克裏斯多夫多次協商,有關公司的未來,有關家庭的未來。

羽飛去A公司的路上心裏交雜著許許多多的情感。雖然此行歸根結底是為了商務會談,可是在她的心裏,卻更多地覺得是和一個老友的會麵。看著火車車窗外變換的風景,羽飛不禁回想起自己多年前第一次降落在戴高樂機場,初遇迪勃,戀愛,分手,愛上克裏斯多夫,結婚,生子,創業,。。。這看不見摸不著卻無時不在的時光,將一個初出校門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年輕女孩變成了一個細心觀察說話前總是要三思的中年女性。

A公司寬敞明亮的門廳裏總是一派繁忙。接待處的年輕女士們笑語盈盈,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各位訪客,處理著簽到。羽飛安安靜靜地排在一位一身商務打扮的先生後麵,等著輪到自己好自報家門。

正等著,一位穿著得體氣質溫和的中年女子徑直向羽飛走來,聲音清晰和氣,‘請問您是布盧曼博士嗎?‘

羽飛點點頭,微笑著看著這位女士,一邊向她伸出手。她想這位不是迪勃的秘書就是迪勃的助手。

果然,中年女子握住羽飛的手自我介紹是迪勃·得拉姆先生的行政秘書,然後將早已準備好的胸牌遞給羽飛,並請羽飛跟著她上樓。

電梯裏,秘書女士和羽飛得體地寒暄著。她告訴羽飛,迪勃在另一個會議裏一時脫不開身,可能要遲到十來分鍾,請羽飛見諒。迪勃還說羽飛可以在他辦公室裏麵等他。羽飛忙擺擺手,說自己還是在休息室裏等。

秘書女士笑笑,又說道,迪勃特地關照,給布盧曼博士的咖啡要加很多牛奶的,但不要做成卡布奇諾。

羽飛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給自己圓場,‘法國人隻喝濃縮咖啡。我總是喝大杯的加了牛奶的咖啡,見笑了。‘

屬於迪勃的辦公區在頂樓,占了小半個樓層。和斯特名教授簡樸的風格完全不同,辦公室外專用的客人休息室顯然是專門設計過的,所有的桌椅都用了極簡的線條,由黑白對比色構成。牆上的大屏幕電視在靜音模式下播放著關於A公司的介紹。隔著一麵落地窗,美麗浪漫的巴黎就從腳下展開到天際。

羽飛挑了一個可以看到休息室門的位置坐下,一邊喝著大杯的牛奶咖啡,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夢幻一般的城市。巴黎,巴黎,這個她夢想和生活開始的地方。對於迪勃來說,他終於登上了人生的一座巔峰。下一步,該是在這個位置上建設他由社會責任構成的版圖了。羽飛真心為迪勃那麽多年的辛勤工作而得到的回報而高興。

迪勃的到來象一陣風,有力的,堅定的風。他一隻手裏拿著一疊文件,外套搭在另一個臂彎裏,腳步迅速,穩健。秘書女士迎上去,告訴迪勃客人已經到了,並及時地提上幾個要簽字的文件。羽飛也站起來,準備著和迪勃打招呼。

迪勃溫和地向自己的秘書說謝謝,拿起她遞過來的筆,在幾頁文件上簽上名。然後,他轉過身大步向羽飛走過來,笑容和煦。這是羽飛所認識的職場上的迪勃,向上的,積極的,行為舉止都無可挑剔的。

迪勃親吻羽飛的雙頰時雙手擁著羽飛的雙肩,聲音充滿朝氣,‘羽飛,抱歉遲到了。路上還好嗎? 克裏斯多夫和孩子們還好? ‘

羽飛點點頭,感謝了迪勃的問候。

迪勃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側身讓羽飛先進。然後順手將門掩上。

羽飛在會客的圓桌邊坐下時,沒話找話地問道,‘我什麽時候可以祝賀你,總裁先生?‘ 話語裏故作的輕鬆使這問話聽起來略微有些別扭。

迪勃一邊把自己和羽飛的外套掛在衣帽架上,一邊大度地回答道,‘什麽時候都可以啊。我上任時會舉辦一個酒會。我得想想是將邀請函寄給羽飛和先生呢,還是克裏斯多夫和夫人。‘說著,他帶著些調皮的神色看著羽飛,

羽飛笑了,帶著輕鬆下來的口氣說,‘都可以啊。‘一邊拿出筆記本,準備進入正題的討論。

等迪勃坐定後,她開門見山,‘迪勃,今天我想和你溝通一下你們公司在你上任後對我們融資的態度。我完全明白,這個數目的大小,你們公司在融資團隊中的位置,對於你確定以後的公司市場策略都有點尷尬。‘

迪勃點點頭,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和羽飛解釋,‘羽飛,謝謝你的理解。我需要考慮的主要是兩個方麵。一是要保持我們公司長期的已經建立起來的對主體工業推動的正麵形象。你知道,新能源和傳統能源比起來其實是微不足道的。傳統能源是支柱,這在今後的幾十年裏可能將無法動搖。二是適度地加入一些創新的項目,作為對主流產品的調劑,以表明我們公司開放的態度。但對這些創新項目的選擇我要非常小心。你們的技術就是一個候選項目。但在你們現在的融資計劃中,你們公司和所有的投資者是處於一個互助但相互對立的位置上。我們投資者不參與公司的運作,而隻是作為資金的來源並輔助你們技術的產業化和市場的擴大。所以,這個技術和業務發展的主動權說到底不在我們手裏。這將是我說服我們董事會同意投資你們公司的一個瓶頸。‘

羽飛抿了抿嘴唇,點點頭,‘迪勃,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內部已經討論過許多次了,因此,我這次來,就是想和你分享我們的建議。‘

迪勃凝神聽著羽飛說下去。

羽飛定了定神,開始闡述己方的建議,‘要增強你們投資者的信心,一個重要的方麵該是我們公司在融資成功後董事會的組成。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和你討論過米歇爾?我想他該會是我們公司將來執行總裁的好人選。‘

迪勃眼光一閃,他一定已經明白了羽飛的意思,但他沒有表態,隻是凝神望著羽飛,等著她說下去。

而羽飛的臉上則舒展開了一個笑臉,‘所以啊,我決定融資如果成功的話,我將放棄公司執行總裁和董事會主席的位置,而由代表投資者之一的米歇爾取代。這樣一來,你們投資這個項目在發展策略上給出的形象是和T公司的聯手。對你們的董事會來說,也會覺得這個技術和公司的發展掌握在你們投資者的手裏。對於米歇爾來說,這給了他一個更大的挑戰和進一步成長的平台。而對於我來說,過了那麽多年,我終於可以脫手做一點其它事情了。你說這是不是贏贏贏贏?‘

迪勃還是有些怔怔的,緩了一下,才說,‘羽飛,我在這個行業工作二十多年,看過太多斤斤計較,一定要 爭個魚死網破的例子了。象你這樣,力爭了那麽久以後,卻主動放棄,隻為給技術一個發展機會的例子,確實很少碰到。‘

羽飛坦率地說,‘在這一輪融資的過程中,我越來越了解自己,看清了自己的長處是發展技術並將發展的技術推向市場。這個融資啊,談判啊,確實不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每天穿著高跟鞋已經使我痛苦不堪啦。‘說著說著,她輕輕笑出聲來,似乎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幾年前那個清淡而沒有什麽憂慮的年輕女孩。

迪勃低下頭看了看羽飛的高跟鞋,也笑了,‘你看,我是對的。你那麽多年,其實沒有什麽變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相信我,我會盡力而為。‘

羽飛一半打趣一半感慨道,‘謝謝啦。看來你這位工業巨頭公司的執行總裁也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的啊。‘

迪勃一臉坦誠地接著羽飛的話說下去,‘是啊。其實,可能還是你這個公司的執行總裁自由度大呢。‘

羽飛微微一笑,‘我這座小山頭可容不下你這隻大老虎。‘

迪勃用羽飛熟悉的神情充滿憐愛地對她一笑,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

然後他緩緩站起身,對羽飛建議道,‘你想出去沿著河邊走走嗎?我開了一天會,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一會兒還可以順路送你去地鐵站。‘

看著迪勃明亮自信的笑容,羽飛相信,他已經重新走上了生活的正軌,並完全準備好了在職業生涯上更上一個台階。羽飛欣然點頭答應。

兩人並肩下樓,穿過新凱旋門廣場,來到塞納河邊。二十多年的時光在沿河的堤岸上似乎如一陣沒有留下什麽痕跡的清風。這熟悉的沿著塞納河的散步道,曾是年輕時代的羽飛和迪勃濃情蜜意隅隅私語的地方。時光流逝,迪勃走路的姿勢卻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喜歡將左手放在褲兜裏。而羽飛早已不是那個永遠牛仔褲T恤衫走路時還會蹦一下跳一下的青春女孩了。她穿著一絲不苟的套裝,走路姿態也變得沉穩大方。

無言地走了一段後,迪勃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望著羽飛。他的左手依然插在褲兜裏,右手繞過羽飛的身體搭在河堤上,仿佛隨時要將羽飛圈入懷中。羽飛抬頭望著迪勃的臉,靜靜地,不動聲色地,等待著對方先開口。他們就這樣麵對麵地凝視著彼此,象兩個由於分別過久而互相生疏了的朋友,也像兩個由於對彼此過於了解甚至開始互相理解的敵人。微微的風吹起迪勃風衣的下擺,羽飛的披肩發也飛揚起來。絲絲縷縷地在臉上輕拂。兩人互相望著,一動不動。

匆匆走過的行人中有人抬眼看看這兩個奇怪的人。說是情侶吧,缺少了親昵,說是同事吧,又離得太近,說是普通朋友吧,又多了一份曖昧的默契。還好是在巴黎,所有的情感在這裏都有它的一席之地。

過了許久,迪勃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把放在褲兜裏的手拿出來,溫柔地幫羽飛把頭發攏到耳後,順勢將手留在羽飛肩上,並微微彎下腰,緩緩低下頭,將臉慢慢靠近羽飛的臉。如果在二十多年前,羽飛一定會等待著迪勃將嘴唇壓在自己的唇上。而此時此刻,迪勃的臉龐在咫尺之處停下,羽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灰綠色眸子裏的自己。多年前,羽飛在搖搖晃晃的火車裏第一次打量這張輪廓分明的臉時,曾經在這深不見底的注視下心神蕩漾,不知所措。而後來,當兩人墜入愛河後,羽飛總是喜歡用食指指腹輕輕地在迪勃眼睛的周圍摩挲。此時此刻,二十多年的時光過去,這雙曾經令自己如此迷戀的眼睛,也在眼角處有了那細細枝蔓一樣的皺紋。羽飛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這些終將越來越深的歲月的紋路。

迪勃捏緊了羽飛的肩,艱難地開了口,沙啞低沉的聲音。

‘那個叫羽飛的女孩子在我的心裏,一直是我們初初相遇的樣子,一直是我的好姑娘。在過去的一年中,我在工作中碰到的這個女子,也叫羽飛。而我們倆,在經過那麽多年,走過那麽不同的路後,終於由一種誰也沒有預料到的關係又走在了一起。 ‘

迪勃的眼睛有點濕潤。

羽飛鼻子也有些發酸。她輕輕說道,‘迪勃,你知道,我一直感激你。即使在過去這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裏,我們麵對麵坐在談判桌子的兩頭。相信我,我掙紮奮鬥了很久,才找到一條羊腸小道,在那麽多追打中成功突圍。如果我沒有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你,我不知道今天會在哪裏,會做什麽。那個夏天,當我第一次來到我們的校園,我怎會知道,這將是我的宿命。自此以後,我的一生,都將由從這校園裏出來的人和事而決定。而過了那麽多年,我才意識到,我們兩個,其實是那麽相象。你難道不覺得,當年,我們相愛,其實都是愛上了對方鏡子中的自己啊。‘

迪勃的注視裏恢複了炯炯的目光,他直起身,問道,‘羽飛,你是否真的決定退出了? 你明白,做出這樣的決定後,你將失去幾乎所有的執行權力。‘

羽飛輕輕地點點頭,嘴角也有了一點點舒展的笑容,‘在過去的幾年中,我也看到了你們這些人在工業發展中所起的巨大作用。我看到了你, 米歇爾,還有斯蒂芬的能力和努力。所以啊,我相信你們比我更有能力將這個事業帶到一個更高的高度上。我這可不是放棄,而是對你們的絕對信任。‘羽飛說著,不由得想起了峻。不知道這位前輩知道自己的決定後會說什麽。

迪勃也微微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羽飛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迪勃這樣舒心的笑容了。她由衷地說道,‘迪勃,你笑起來,其實也是很有些溫柔的意味的。‘

迪勃嘴角向上彎了彎,讓笑容在臉上蕩漾開去。他象老朋友一樣擁住羽飛的肩,聲音輕鬆,帶著玩笑的意味,‘羽飛,如果一切順利如我們所願,你將是一個重要的股東。不管怎樣,請你在以後的合作中多多包涵,手下口下留情啊。‘

羽飛也笑了,‘那是一定,一定公事公辦。‘ 她知道,自己和迪勃繞了一大圈從心裏走回了心裏。

羽飛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然後指了指不遠處十字路口的地鐵標誌,‘迪勃,我得去趕飛機了。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迪勃點點頭,扶著羽飛的肩,輕輕地親吻她兩邊的麵頰道別,‘羽飛,祝你一切順利‘。

羽飛哽咽道謝,一邊揮手道別,一邊忍住就要湧出的熱淚,轉身向地鐵站走去。

在地鐵入口處就要踏上自動扶梯時,羽飛忍不住回頭,看到迪勃仍然站在塞納河堤岸邊,凝望著自己。進入知天命年輪的他身形依然高大挺拔,還有些寒意的春風吹起他風衣的後擺。

羽飛再次向迪勃揮手再見,轉過身,融入地鐵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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