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回到中央舞池的時候,學生們的集體舞蹈表演已經結束。接下來按慣例是自由的社交時間。來賓們有的在舞池裏合著音樂的節拍成雙成對優雅起舞,有的圍則坐在圓桌旁禮貌聊天。斯蒂芬向羽飛伸出手臂,微笑邀請她共舞一曲。出於禮節,克裏斯多夫也回請伊蓮娜共舞。
四人滑入舞池。羽飛抬頭看著斯蒂芬,猶豫了一下,說道,‘斯蒂芬,我們中國人說,醜話說在前麵。你看,我們倆現在工作生活裏有不少利益開始捆綁在一塊兒了。你管投資我的公司,我有意投資你未婚妻的公司。我們都要遵守職業道德啊。我不會為了你投資我就投資伊蓮娜。希望你也一樣。‘羽飛一口氣將繞口令一樣的話說完。
斯蒂芬微微側著頭,認真聽完羽飛的話,一邊拉著羽飛轉了一個小圈,一邊回應道,‘羽飛,就這事情啊,可不值得你費腦筋。你想,你們的公司有一百來人吧,年銷售額應該在兩三千萬歐元。B輪融資的數目是這個銷售額的好幾倍。你覺得這樣的一個數字我能一個人說了算的嗎?不過,個人關係當然是敲門磚,不然哪來那麽多社交聚會呢?而你投資伊蓮娜就不一樣了。數目雖然小得多,但這個天使投資比A輪投資還要感性化。我希望你得要客觀地看伊蓮娜的項目,不要因為我們是校友就投我的女朋友啊。誰也不能保證任何一個項目的回報率的,是不是? ‘
羽飛感謝斯蒂芬的坦率,她的回答也確實很感性,‘你說得沒錯啊。我就是喜歡伊蓮娜這個姑娘。‘
斯蒂芬爽朗一笑,‘嗬,我們有同感啊。‘
兩人默契地跳了一小會兒舞。斯蒂芬看著羽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羽飛,我得告訴你,你們的融資項目接下來怎麽走,可能由不得你。‘
看著羽飛疑惑的眼神,斯蒂芬試著進一步把話說得明白些,‘你一定知道,迪勃就要全麵掌管A公司了。這個融資的數目對他們公司來說有點尷尬,不大不小,而且,他們不是領投。這就是說,如果他們投了,投的不完全是錢,而是向這個行業表明了一個態度,就是支持用這個特定技術的新能源的發展,而且支持的是你們的公司。這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
‘那,這和迪勃接手這個公司有什麽關係啊?‘羽飛還是不太明白。
斯蒂芬看著她,和氣地笑了笑,然後耐心地解釋道,‘本來啊,這個公司的策略是既定的,所以再投資一個項目可以解釋為試驗性的。而每一次有新的執行總裁上任的時候,也是公司向外展示它對市場重新定位的時候。所以這個時候所有的項目必須都是展現清晰明了的策略。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知道迪勃會作怎樣的決定。如果A公司給你們投,表明的是一個態度,迪勃必須考慮到市場的反饋,以及對公司形象的影響,他有不願意冒險的可能。其實不止是他,誰在他的位置上都會考慮把這個項目先壓一壓。‘
融資到這層意義上可是羽飛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對於斯蒂芬這樣的老手來說羽飛還是嫩了點。她感激地向斯蒂芬點點頭,反反複複地在心裏消化斯蒂芬的話。然後問道,‘那就是說,迪勃的權力還是很大的,是吧? 可不可以通過什麽正規的途徑和他討論一下呢? ‘
斯蒂芬想了想,‘不錯,迪勃權力不小。他說不投的話,A公司一定不投。但他說投的話,得董事會決定才能投。在大公司裏,一般這樣的事情由專門的遊說團隊完成。不過你們沒有是吧。所以你得自己找一個時間和迪勃討論。比如,今天他就在啊。‘
‘噢,是嗎? 我怎麽沒有見到他? ‘羽飛有點意外。自從收到迪勃未署名的信後,羽飛一直刻意回避兩人的聯絡。今天晚上,無論是晚餐,聊天,還是跳舞時,她都悄悄地留意迪勃是不是也在場。到現在也沒有看到他,羽飛還在心裏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呢。
‘迪勃好像是陪一個政府官員來的。這會兒集體舞結束了,他也該自由了。他不愛跳舞,多半在後麵擊劍擂台賽的地方。‘斯蒂芬告訴羽飛。
一曲音樂結束,羽飛找到克裏斯多夫,把斯蒂芬的話又給丈夫重複了一邊。克裏斯多夫思考了一下,對羽飛建議道,‘既然迪勃也在這裏,不妨我們現在一起去找他聊聊?‘
羽飛感激丈夫的大度和理解。兩人牽著手,來到劇院後麵一個專門辟出來安裝上擊劍賽道的小廳。兩位穿著擊劍服戴著頭盔的年輕人你來我往比得正酣。賽道邊上的裁判正是也穿著擊劍服的迪勃。他一邊判比賽,一邊和周圍幾位先生聊著天。迪勃邊上站著一個手握香檳杯舉止優雅的漂亮女子,認真聽著大家的談話,不時帶著愛慕的眼光凝望迪勃。
羽飛和克裏斯多夫對視了一下,得想個辦法加入這些人的討論。這一群人中,她就認識迪勃一個,邊上的女子多半是他的女伴。禮貌禮節上羽飛都很難和迪勃有直接單獨對話的機會。她想了想,又看了看正在比劍的兩位選手,對克裏斯多夫說,‘讓我試試參加擂台賽,也許可以有機會和迪勃約個時間? 我就怕他很快就我們融資的項目作出對我們不利的決定。‘
克裏斯多夫包容地說道,‘其實我們以後再找他也可以,反正你們也盡力了。不過我挺願意看看你的擊劍水平保持得怎樣?‘
羽飛吻了丈夫一下,就準備去登記打擂台,換衣服了。
迪勃看到羽飛,挺意外。他站起身,象和同一個運動俱樂部的夥伴一樣,和羽飛輕輕擊了一下拳,又擁了一下羽飛的肩膀。克裏斯多夫也和迪勃握手問好。三人間的互相問候相當客氣,好像都沒有準備好在這個場合下見麵。不知道是不是忘了,迪勃甚至都沒有給羽飛夫婦介紹自己的女伴。
在有孩子以前,羽飛曾經常年練習擊劍,也參加過不少比賽。她對這個運動的熱愛現在傳到了兩個孩子身上。自從兩個孩子長得和她差不多高的時候開始,羽飛常常帶著兒子們在周末去地區擊劍俱樂部一起練習,享受母子間的親密時光。所以,這些年,她的擊劍水平一直保持在不錯的狀態上。
以羽飛二十多年的擊劍經驗,對付剛開始訓練不久的新手是綽綽有餘的。沒多久,她就連續贏了兩個人。就在她就地休整,準備在和下一個選手比賽的時候放水以盡快結束走人時,她看到迪勃跳下裁判席,把從袖口拖出來的電線接上重劍,走到了賽道的一端。
看這情形,迪勃是要和羽飛一比高低了。在這之前,羽飛可是還從來沒有見過迪勃擊劍。這將是他們頭一遭在擊劍賽道上相遇。
羽飛定了定神,又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戴上頭盔,穩步走上了賽道的另一端。
代理裁判吹響口哨,兩人各自向前幾步,然後互相舉劍致意,比賽開始。
在開始的相互移步試探中,羽飛看出迪勃對擊劍不算在行。在擊劍運動中,一般象迪勃這樣的高個子由於腿長步大占有天然優勢。不過,羽飛並不懼怕非專業的大個子。她的優勢在於靈活。
來回幾次移動後,羽飛突然加速,一個箭步利落地刺中迪勃舉劍的手臂。率先得分。
兩人分開再來。這次迪勃學乖了。他居高臨下地把手伸得長長的,讓羽飛難以靠近。而氣力上不占優勢的羽飛也沒有什麽機會能夠用自己的劍隔開迪勃的劍。在兩人的僵持中,羽飛已經打過兩場比賽的胳膊開始變得沉重。
迪勃看出羽飛的劍頭直往下掉,一個跨步就刺過來。羽飛反應迅速,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壓低身體,舉劍迎上,直接刺迪勃的手腕。誰知道,天下偏偏就是有那麽巧的事情,羽飛的劍不偏不倚,穿過迪勃擊劍手套上電線經過的那個小洞,直接刺入迪勃的袖管之中。而迪勃大力衝過來的動力全部經過羽飛的劍尖通通刺在了他自己的手臂上。
裁判叫停。迪勃迅速鬆開手套,卷起袖管,隻見裏麵的白襯衣正被滲出的鮮血染紅。羽飛見狀呆住了。而克裏斯多夫反應迅速,一個箭步衝到迪勃麵前,將一條布餐巾繞著迪勃的上臂,打了一個緊緊的結。
迪勃用沒有受傷的另一隻手取下頭盔,寬慰羽飛和克裏斯多夫道,‘沒關係。應該沒有傷到筋骨。‘
羽飛鬆了一口氣,抱歉地說道,‘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迪勃善解人意地笑笑,‘這個要故意還是挺難的。‘ 又轉過頭對克裏斯多夫說,‘克裏斯,我能麻煩你送我回去處理一下傷口,再把衣服換掉嗎?我的公寓離這裏不遠。‘
克裏斯多夫點頭同意,表示沒問題。
忽然間,迪勃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女伴。他抱歉地對邊上有些發愣的年輕女子說道,‘薇薇安,你穿著高跟鞋,沒法送我回去。我沒事,也許一會兒就回來。‘
一直到克裏斯多夫和迪勃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羽飛還舉著劍,愣在那裏。
一個多小時後,克裏斯多夫一個人回來了。羽飛問他情況怎樣,兩人是不是有機會談了項目融資的事情。克裏斯多夫輕輕地吻了一下妻子的臉頰,柔聲道,‘你這孩子,別人受傷了怎麽還想著項目的事情?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我想迪勃還愛著你。‘
說著,他摟緊了妻子,在羽飛耳邊柔聲問道,‘布盧曼夫人,我可以請你共舞一曲嗎?‘
羽飛點點頭,她不想問迪勃和克裏斯多夫兩人在過去的一小時內談了什麽。她隻想就這樣被丈夫摟著滑人舞池。在丈夫抱著她旋轉時,她覺得自己又慢慢地爬上了雲端。她願生生世世就這樣被這雙溫暖的手臂圍繞著,溫暖著,嗬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