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次巴黎會議後,羽飛對於項目前行的感覺說不上是悲觀還是樂觀。從與會各方的態度來看,即使峻感興趣,羽飛公司也得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所以,她決定將這件事暫時先放一放,以靜製動。想不到,米歇爾給所有的與會者寄出一份會議備忘錄後,第一個回複的就是峻。郵件寫得非常直接,沒有任何客套,開門見山地要求T公司重新驗算一遍羽飛公司技術大規模應用的成本。米歇爾也很專業高效地請相關部門就工藝要求作相關計算,並同時啟動S公司和A公司的進入盡職報告前期的準備程序。
羽飛很快收到了分別由S公司,T公司和A公司作為三方潛在投資者要求簽署的保密文件。她打開厚厚的將由包括她自己公司在內的四方共同簽署的文件,赫然看到,和A公司投資部共同簽名的,也是事實上的投資項目負責人是那個她如此熟悉的簽名,迪勃·得拉姆,抬頭則是A公司負責市場的副總。
羽飛最最不願意在工作中碰麵的人恰恰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出現了。
羽飛聽到自己心裏‘咚‘一聲響。她拿起手機,就撥通了迪勃的電話。
‘迪勃。我剛剛收到融資盡職報告初期要簽署的保密文件,看到你在A公司負責這個項目。你為什麽前兩天在電話裏沒有告訴我?‘羽飛的話語沒有經過大腦,直接衝了出去,怎麽聽都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
迪勃接電話的時候微微地愣了一下,‘羽飛,這是我的工作啊。前兩天你給我打電話,講的不是公事吧。所以我沒有提起這件事情。‘
確實,就羽飛和迪勃遠距離的朋友關係,她沒有什麽理由責怪迪勃,而且,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章辦事。不過,羽飛並沒有罷休的意思,而是直截了當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迪勃,我希望你能夠回避這個項目。‘
迪勃似乎被羽飛的直接嗆到了,愣了一下才說,‘羽飛,說實話,前不久,我在公司管理層項目審計會議上看到你的融資項目,細讀了以後,我覺得這個項目不錯,挺有挑戰的,所以決定接手。我們以前的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而且,我相信你我在工作中都會專業客觀的,所以我不覺得有什麽理由要回避。 ‘
‘可是我沒法想象和你坐在同一個會議桌的兩端,無論是談判還是討論。‘羽飛的口氣不僅沒有軟下來,反而多了一點蠻不講理的意思。
迪勃微微歎口氣,‘羽飛,這是我的工作,你將我當作一個會說話的符號吧。‘
‘我不相信你無法回避這個項目,也無法相信你可以在這個項目中做到公正。‘話說到這裏,羽飛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想,無論這一輪融資是不是成功,如果項目裏裏外外的同事同行都知道投資者之一是自己以前的未婚夫,她該如何繼續工作呢?再者,就算迪勃對自己早已沒有了二十年前的情感,可是帶著這些過去,羽飛覺得沒有人,包括迪勃,包括她自己,能夠做到對項目公正對待,對事不對人。
‘羽飛,對我來說,工作是工作,和個人生活感情沒有什麽關係。如果我處理不好,肯定不會坐在今天的這個位置上。‘迪勃在電話裏又加了一句。
‘這是你自欺欺人罷了。我覺得,正是你將工作和個人感情生活調和得符合你的既得利益,你才得以那麽快的速度升到了你今天的這個位置上。你從來沒有利用過你們公司裏女士們對你的特殊優待嗎? 伊莎貝拉不也是從你的同事變成你的妻子的嗎?‘不知道為什麽,羽飛開始口不擇言。
迪勃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緩緩說道,‘羽飛,你說的也許是正確的,我確實無法解釋我怎樣在和同一個人的相處中區分個人的部分和工作的部分。但我可以捫心自問的是,我在工作中的任何結論性的決定不會源於個人情感。 ‘
‘不管怎樣,請你退出。‘羽飛步步緊逼。
‘羽飛,我不會退出。如果你一定要問我在選擇這個項目時是否帶有個人感情,坦率地說,是的。我很想能夠和你一起工作,推進一個項目。但是,這和把個人情感帶入工作中卻是兩回事。我在這一行工作超過二十年,知道怎樣把握。‘
羽飛不由自主地跺了跺腳,問道,‘那麽,怎樣才能請你退出這個項目?‘
迪勃的掘勁似乎也上來了,他口氣中帶著諷刺,‘你可以聯係我的老板,我們公司的老總。不過,他一般更喜歡年輕些的姑娘們。當然你也可以和他說,我們上過幾年的床,所以需要我回避。不過這個理由要是成立的話,我的大多數工作都沒法開展了。‘
羽飛徹底怒了,她問道,‘迪勃,說實話,你到底想怎樣?‘
迪勃似乎意識到自己話說過了頭,竭力使口氣平靜下來,‘羽飛,就象我剛才所說的,要說我參加這個項目一點私心也沒有,也沒人相信。其實不僅是我,斯蒂芬也很期待著能和你一起共事一段。如果真的要深究的話,可能是源於我們的好奇心,好奇你羽飛到底能將這個技術帶到哪一步? ‘
話說到這裏,即使羽飛還有脾氣,也發不出來了。她隻好問道,‘那,你能保證做到對事不對人嗎?‘
迪勃笑了,‘羽飛,看來我們其實彼此並不了解。在這樣的項目中,我可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呢。至少大多數和我共同工作過的人都這麽說。‘
羽飛的心略略平靜下來,不過她的口氣依然強硬,‘那麽,希望我們彼此都能做到就事論事。還有。。。‘她想說,迪勃,你不能在共事中表現出和自己很熟識的樣子,特別不能提起我們認識那麽多年了。可是,她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呢?所以,羽飛尷尬地卡住了。
電話那頭迪勃問道,‘還有什麽? ‘
羽飛語塞,掩飾道,‘沒什麽,我說到一半忘了。‘
迪勃準備掛電話了,‘那,保重,我們回頭再見,向克裏斯多夫和孩子們問好!‘
放下電話,羽飛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沮喪。前不久迪勃說和自己有過‘半個婚姻‘的關係,今天又要作為潛在投資方評估羽飛公司的融資項目。羽飛深知迪勃的力量,她完完全全不知道這次和迪勃的‘合作‘會將自己的公司帶到哪裏。而且,羽飛覺得迪勃的話語裏有隱隱的暗示,他似乎在等待著和自己的交鋒。
羽飛想了想,又撥通了斯蒂芬的號碼。
斯蒂芬的聲音總是那麽令人愉快,‘羽飛,項目進行得不錯,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羽飛感謝了斯蒂芬,然後問道,‘斯蒂芬,你知道A公司負責項目的是迪勃嗎?‘
‘知道啊。有問題嗎? ‘
羽飛給斯蒂芬這麽一問,微微一愣,怎麽所有的人都覺得沒問題而隻有自己覺得這是一個大問題呢。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和斯蒂芬實話實說,‘斯蒂芬,我總覺得不妥當啊。你看,我和迪勃怎麽可能在討論談判中不帶任何個人情感呢? 而且,如果其他人,特別是T公司在美國子公司的同行們知道我和迪勃以前的關係,我無法估計會給這個項目帶來怎樣的影響? ‘
斯蒂芬在電話那一頭嗬嗬笑了,‘羽飛,是你有這個心理障礙吧?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迪勃那邊,他肯定是公事公辦的。即使他由於一些個人原因接手這個項目,但就我所認識了二十幾年的迪勃,在審核過程中,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專業公正的人。‘
羽飛歎一口氣,看來,隻能在自己心裏調整心態,努力接受這件事情了。
她換了話題,‘斯蒂芬,上次伊蓮娜的那個項目怎樣了?‘雖然她這麽問,但並沒有期望斯蒂芬會給出具體的回答。她知道,斯蒂芬是個大忙人,一般融資項目到了一定的階段才會到他的辦公桌上。而伊蓮娜的項目確實非常早期。
想不到斯蒂芬說道,‘啊,我仔細地看了看她的項目,正想找個機會和你交換一下意見呢。‘
‘你說,我聽。‘
‘那個項目技術基礎不錯,但是在市場策略上幾乎沒有做過任何工作,團隊的組成也以技術人員為主,融資啊,市場啊這些方麵都需要加強。這樣的項目,肯定過不了我們這裏第一輪篩選的。不過,天使投資可以考慮。羽飛,你有興趣嗎?‘
‘有啊。‘羽飛完全是在憑著感覺走,她腦中又想起年輕的伊蓮娜額上密密的汗珠。
她感慨地說道,‘斯蒂芬,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年才明白好技術和成功之間的距離嗎?我第一次路演的時候,準備的報告可以再過一個博士答辯了。‘說到這裏,她自己也笑出來了,然後又接著說,‘當年尋求第一輪投資時,以為技術好就可以,因為那是自己幾十年好學生的習慣,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技術好結果好,世界的大門就會敞開。其實人生是一個綜合的過程,很多事情明白得越早,受益越早。如果那時候有人真心點撥我一下,我該少走多少彎路啊。‘
‘嗬嗬,看來伊蓮娜讓你想起了當年的自己。天使投資真是感性啊。這樣吧,我約一下伊蓮娜,什麽時候我們一起見麵討論一下。‘斯蒂芬建議道。
‘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