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斯蒂芬和克裏斯多夫見狀,兩人幾乎同時躍入水中,奮力遊向迪勃掉入水中的地方,配合著合力將迪勃拉到岸上。羽飛叫過驚呆在水邊的孩子們,一邊摟著他們一邊安撫他們不要害怕。
斯蒂芬將迪勃平放在草地上,克裏斯多夫拿來野餐時鋪在地上的布蓋在迪勃身上。迪勃落水時間不長,所以並沒有嗆到多少水,但是他看上去臉色蒼白,眼睛似閉非閉,手腳僵直。斯蒂芬跪在迪勃身邊,檢查了迪勃的身體。他說,迪勃落水時可能碰到了水下的一塊石頭,頭部出血不止,傷勢不明。他叫著迪勃的名字,說如果迪勃能夠聽明白的話請眨一下眼睛。迪勃努力眨了眨眼睛後,用微弱而鎮定的聲音說,‘斯蒂芬,我的手腳都不能動,麻煩你給阿爾卑斯醫療中心打電話,叫救護直升機。再請你給我的律師和伊莎貝拉電話,叫他們到醫院去。羽飛要一起去,因為可能有文件要簽字。‘
斯蒂芬馬上給G市的阿爾卑斯醫療中心叫急救直升機。羽飛看著克裏斯多夫,用目光詢問著丈夫的意見。克裏斯多夫輕輕地對羽飛說,‘照顧好我們的朋友,我和斯蒂芬會把孩子們帶回去的。‘ 羽飛點點頭。克裏斯多夫深情地看著羽飛,又加了一句,‘羽飛,我愛你!‘ 羽飛報以感激而溫情的一笑,說,‘我也愛你!‘
直升機不到一刻鍾就到了。兩個醫務人員把迪勃用擔架抬上飛機,羽飛拿著迪勃和自己的錢包以及手機一起爬上了懸梯。直升機起飛的時候,醫務人員已經給迪勃戴上了氧氣麵罩,在他一側的手指手臂上夾上了好幾個探測頭,以檢查迪勃的血壓心跳以及血液中的含氧量。羽飛詳細地和救護人員描述了事故發生的經過。敘述過程中,她一直握著迪勃的手。這是她分別那麽多年後第一次又重新握住了迪勃的手,一如既往的堅硬的手。
急救醫生說,可能是腦外傷,但如果有血栓形成,不排除開顱手術的可能。羽飛看著迪勃閉著眼睛沒有血色的臉龐,握緊了他的手,在心裏說,‘挺住,迪勃,挺住。‘ 上一次那麽近的看著迪勃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十五分鍾後直升機在阿爾卑斯醫療中心的樓頂降落。果然如急救醫生所說,由於迪勃許多刺激反應都很微弱,必須馬上接受開顱急救手術。羽飛跟著來到手術準備室,麻醉師問她,‘得拉姆夫人,您先生的醫療卡在哪裏?‘
羽飛拿出迪勃的錢包,打開翻了翻,慌亂中什麽也沒找到。她尷尬地說,‘真抱歉,我不是得拉姆夫人。迪勃的前妻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麻醉師說了一聲‘對不起‘,立即開始給迪勃做麻醉皮試。
十分鍾後,手術室的燈亮起,羽飛看著迪勃的床被好幾個護士推進了移動門。門關上時,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背上已經濕透了。
羽飛拿出手機,給克裏斯多夫打了電話,簡單地描述了一下迪勃的情況。她告訴自己的丈夫,自己至少得在醫院裏待到迪勃的律師和前妻的到來。克裏斯多夫的聲音溫和穩健,他說自己和斯蒂芬帶著孩子們還在回農場的路上。一切都好,讓羽飛放心。羽飛特地問了一下迪勃的兩個女兒的情況,克裏斯多夫說斯蒂芬一直在和兩個姑娘講故事,她們的情緒都還穩定。
放下電話,羽飛定了定神,到醫院底樓的咖啡廳叫了一杯咖啡,她的胃迫切地需要一些溫暖。她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估計著迪勃的律師和伊莎貝拉什麽時候會到。她十分疑惑自己有什麽文件要簽。在和迪勃分手前,羽飛和迪勃在經濟上是完全獨立的,沒有財務上的任何糾葛。而且,由於羽飛對昂貴的衣物和珠寶從來沒有什麽興趣,迪勃除了一枚訂婚鑽戒外也從來沒有贈給羽飛過貴重的禮物。所以今天,她更不明白自己和迪勃有什麽文件上的聯係。坐在醫院的咖啡廳裏,羽飛覺得恍然若夢。今天白天她還在享受秋日法國鄉村的溫暖陽光,傍晚時卻在醫院裏等著生死未明的前男友迪勃的消息。
伊莎貝拉和迪勃的律師在手術開始後一個多小時就趕到了。當伊莎貝拉高瘦的,穿著講究的身影和一個中年微微發福的男子在走廊裏出現時,羽飛透過休息室的玻璃牆一下子就認出她來了。羽飛急忙站起來,向兩人走過去。
伊莎貝拉也一眼認出了羽飛,禮節性地向羽飛伸出手,問了好。和十幾年前相比,伊莎貝拉雖然身材沒有變化,但她的臉近看時卻是老了不少,精致的妝容遮不住眼角的皺紋和光澤不再的皮膚。邊上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紹是迪勃的律師。羽飛和他握了手,說自己是迪勃的朋友。既然迪勃的家人和律師來了,自己就準備告退了。她不忘告訴伊莎貝拉,路易莎和夏洛蒂由她們的奶奶,還有斯蒂芬和自己的丈夫陪著,應該不會有問題。
迪勃的律師說話了,‘布盧曼夫人請留步。我這裏有一些文件需要您過目。如果得拉姆先生有任何意外,當然我們都不希望這樣,您需要簽署一些文件。‘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羽飛。
伊莎貝拉建議自己去給大家買咖啡,留下了羽飛和迪勃的律師兩個人在休息室的一隅坐定。羽飛把文件夾放在膝蓋上,打開。這是一份迪勃名下信托基金的附加文件。羽飛翻過第一頁,赫然看到安安和飛飛的名字。原來,迪勃將安安和飛飛加入了自己信托基金受益人的名單。文件簽署的日期是迪勃第一次在格倫機場見到羽飛一家人的一周以後。
羽飛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了眼眶,她連忙抬手擦去,以免滴在文件上。她想起了多年前迪勃得知她人工流產了肚子裏的孩子後的盛怒,想起了昨日迪勃看著安安和飛飛雙重奏時專注的眼神,也想起了今天早上在馬廄裏迪勃直直的挑釁。她的眼淚止不住地不斷湧出來。迪勃的律師遞過來一張紙巾,羽飛哽咽著道了謝,擦了眼淚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迪勃的律師等羽飛平靜一點了,對她說,‘布盧曼夫人,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您的回答。您也可以選擇拒絕回答。‘ 他停了一下,問羽飛,‘兩位未成年的受益人是您的孩子。我需要您告訴我,得拉姆先生是不是他們生物學上的父親?‘
羽飛怔怔地抬起眼睛,搖了搖頭。
中年男子接著說,‘如果得拉姆先生今天有任何意外,您需要作為您的孩子們的法定代理人在這份文件上簽字。如果得拉姆先生一切都好的話,而您今天也不拒絕這份文件的話,您的孩子們將在十八歲後自動開始從得拉姆先生的信托基金中受益。‘
羽飛又怔怔地點點頭。
這時候,伊莎貝拉端著三杯咖啡回來了。羽飛自然明白她的主動回避。羽飛接過咖啡時真誠地向伊莎貝拉道了謝。
迪勃的律師收好文件。就在羽飛猶豫著自己是現在就告辭還是再等一會兒的時候,手術室門口的燈亮了。三個人一起站起來,疾步走到手術室門口。
一個護士首先出來,對等在外麵的三個人說,‘手術順利,得拉姆先生還在麻醉藥的作用下。他將要被送到術後觀察室繼續觀察,等一切指標都穩定下來後會被送到病房。其它事宜,主刀醫生換下手術服後會去觀察室和大家交代。‘
羽飛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手術室的門,看著門再次打開時,幾個護士推著手術床從門裏出來。 迪勃安靜地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睛緊緊地閉著,頭的上半部被層層包紮著,鼻子裏接著氧氣,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在這情形下,羽飛,伊莎貝拉和迪勃的律師由於各種原因誰也走不了。
術後觀察室裏靜悄悄的。一個護士在外間忙碌,羽飛三人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邊,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主刀醫生來到迪勃床邊,檢查了一下各項指標,然後告訴大家,‘得拉姆先生的頭撞到硬物,頭骨骨裂,出血後形成血栓。現在所有的血栓都被清除了,出血也止住了。病人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康複期可能不短,短則幾周,長則幾月。這期間,病人不能工作,需要待在療養院裏靜養。‘
迪勃的律師告訴羽飛和伊莎貝拉,他會負責安排所有的事宜。現在,等迪勃所有的指標都穩定下來後,伊莎貝拉和羽飛就沒有任何義務陪在這裏了。
羽飛到門口給克裏斯多夫打了電話,大概告知了情況,說手術順利,迪勃的前妻和律師都在這裏,自己等到迪勃的指標穩定後就回農場。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告訴丈夫有關信托基金的事情。
克裏斯多夫說,迪勃的媽媽已經出門在去醫院的路上了。一會兒羽飛可以乘夫人的車回農舍。最後,他又一次告訴羽飛,自己愛她。
放下電話,羽飛回到安靜的休息室裏,輕輕地告訴另外兩個人得拉姆夫人已經在路上了。伊莎貝拉看不出表情地點點頭。
過了不知多久,迪勃的頭動了一下,護士進來,給他在嘴裏噴了一點水。迪勃的頭又動了一下,然後,在場所有的人都清楚地聽到依然在昏迷中的他說,‘羽飛,看,我們的孩子。‘
羽飛潸然淚下。她站起身,走到迪勃的床前,緊緊握住迪勃沒有插著管子的一隻手。這隻堅硬的大手,也慢慢合起,將羽飛的手牢牢地包握在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