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和斯蒂芬在新凱旋門廣場上告別時,羽飛給了斯蒂芬一個緊緊的擁抱。她知道斯蒂芬能夠理解這個動作裏的萬分感激,和諸多感慨。斯蒂芬也反複叮囑羽飛,如果有什麽需要,一定要對自己開口。
回到車裏,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羽飛還有五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到家。她一邊啟動汽車,一邊用免提功能給丈夫克裏斯多夫打了電話,把晚上的會議內容大概簡述了一下。並說,自己要半夜過後才能到家,讓丈夫先睡不要等她。克裏斯多夫心疼羽飛,讓她在巴黎住一晚再回家。羽飛堅持說,自己在任何地方都睡不好,隻有睡在自己的床上才踏實。她知道,丈夫能夠明白自己對於家庭的依戀和責任。
羽飛的車疾駛上了高速公路。望著巴黎漸漸遠去的輝煌燈火,她在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要給迪勃一個回音,或者,怎樣給迪勃一個回音。猶豫了半天,她決定給迪勃寫個短信,把會議的結果通報一下。想到這裏,她把車停在高速路邊的加油站餐廳門口,開始在手機上給迪勃寫短信。她盡量寫得有禮有節,既感謝了迪勃的幫助又不流露出任何會引起誤解的情感。寫好後,她又讀了幾遍準備寄出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沒有迪勃的電話號碼。她自嘲地笑了笑,把短信寄給了斯蒂芬,請他代轉給迪勃。按下手機寄出的按鈕後,羽飛啟動汽車,重新上路。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沒什麽車,路邊山巒層疊,樹影婆娑,沿路不時會看到一個被燈火映照的城堡。在這樣的氛圍下,往事總是倔強地闖入心間,將羽飛帶回了多年前畢業季節的那一個夏夜。
和迪勃第一次分手後,羽飛的生活內容從表麵看上去並沒有什麽變化。年輕的她很快將眼淚抹去,奔忙於繁忙的課程,諸多的實習項目,以及豐富的課餘活動之間。隻有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羽飛才會懷疑和迪勃在一起的兩年是不是真實。羽飛和迪勃並不是不再聯係。有時候她在學校周末有馬術活動的時候會遠遠地望一會兒那個在馬上的男子如何駕馭他的坐騎,或蹦騰,或跳躍。迪勃每過一段時間也都會給羽飛一個電郵,問問她是不是一切都好。羽飛很少回信。她並不是不再心動,但是每一次在心裏試圖設想和迪勃重新在一起的場景時,她都無法說服自己這將在現實生活中實現。
周末的時候,羽飛更是將大多數的時間花在逛舊書店,舊唱片店,博物館,和音樂會上了。有時候羽飛也會答應某些男生的邀請,一起喝一杯咖啡或吃一頓飯。但更多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這座美麗的城市裏徜徉。太陽落山的時候,她也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塞納河岸邊,看著河裏影影綽綽的光影,想象著自己永遠也想不清楚的未來。
很快羽飛取得工程師學位所需的三年就要過去了。按照對自己的學業規劃,羽飛順利地在德國的國家實驗室找到了繼續深造完成博士學位的機會,在夏天結束的時候,她就要離開生活了三年,學業上收獲無數,情感上遺憾卻無悔的美麗巴黎了。
夏天是派對的季節。羽飛的一個同年級的女同學,在家裏即將要將祖上留下來的一座小小城堡被當地政府改建成博物館之前,打算辦一個通宵派對,和同學朋友們在各奔前程前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大家收到的邀請函上還有特別注明,工程技術學校的同學們請穿校服來,以便互相聯絡。由於曆史原因,法國的工程技術學校在行政上隸屬於國防部,所以學生們的校服即是法國軍隊的軍服。和許多傳統的活動一樣,派對的一個重要部分是馬術表演。羽飛知道迪勃一定會是表演者中的一個。她覺得,如果在這個派對上和迪勃再見,也許是一個最好的告別機會,因為,參加完在法國的這個派對後不久,她就要在德國開始博士學習的生涯了。
那是一個美麗的仲夏夜傍晚。城堡坐落在半山腰,周圍覆蓋著深深淺淺的各種植被。在慢慢落下的夕陽金紅色餘暉的映照下,各種昆蟲的叫聲此起彼伏,各種植物的芬芳在透明的空氣裏也濃鬱地彌漫開來。
羽飛到達的時候城堡前不大的庭院裏已經停著不少車了。有一些車後麵掛著一個可容一匹馬的拖車,這些是要馬術表演的朋友們了。羽飛遠遠地就看到了迪勃的那輛大車,後麵果然掛在一個小小的馬棚。羽飛在自己的車裏小小地安靜了一會兒,想好了如果遇見迪勃一個人該怎樣打問候,或遇見迪勃和他的女伴一起來的話該如何應對。然後,她才從車裏鑽了出來,和其他停車場上的同學打招呼。
羽飛今天按照要求,穿著法國陸軍的便服。一件淺灰色的短袖襯衣,一條到膝蓋的邊上開縫的直筒短裙,腳上是黑色淺口皮鞋,微卷的濃密黑發被編成了一條短短的麻花辮,斜斜地搭在一邊的肩上。這是一個甜美,健康,青春的年輕女陸軍士兵。
派對由馬術表演開始,長得鬱鬱蔥蔥的草地被一圈白色的柵欄圍著。柵欄外麵是一些長桌子,上麵擺著含酒精和不含酒精的各種飲料。羽飛和這個年齡所有的年輕人一樣,高興地和所有認識不認識的人問好寒暄,並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好友們,端著飲料站在一起說說笑笑。
一陣雄壯的軍樂響起,一串氣球從馬場的入口處飛起,隨即幾匹高大的棕色大馬小跑著,魚貫進入馬場中央,排成一排。騎馬者們都穿著夏季的軍禮服,上身是淺灰色的單排扣短袖襯衣,下著深藍底色中間沿著褲管有紅色條紋的長褲,頭上戴著從拿破侖時代流傳下來的雙角帽。羽飛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些在馬場中央站定的棕色馬匹上的騎士們,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這時,又一陣急促的軍樂響起,一匹黑色大馬從馬場入口馳騁進場。馬上的男子正是迪勃。他穿著和同伴一樣的軍禮服,唯一不同的是肩上紅色的肩章,和胸口掛著的幾個勳章,揭示著他預備役軍官的身份。黑馬沿著馬場疾駛了一圈,然後急停在馬匹隊伍的前方。迪勃在馬上用馬鞭給全場的年輕朋友們打了招呼,然後帶領馬群,開始表演。
這是羽飛第一次看到迪勃穿軍禮服騎馬的表演。迪勃的身姿和羽飛記憶裏的一模一樣,強壯,有力,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征服的氣息。羽飛目不轉睛地看著迪勃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韁繩的拉緊和放鬆,每一次馬兒跳躍時拱起的背,每一次嘴角掛起的微微笑容。她感激和這個男子曾經共度的激情歲月,她輕輕地在心裏和過去以及這個給了她許多快樂時光的異族男子道了別。
馬術表演在掌聲和口哨聲中成功結束。迪勃帶著他的馬隊慢步繞場一周,感謝大家。羽飛分明看到迪勃在經過她麵前時對著她揚了揚眉毛。
夕陽的餘暉慢慢變成了暗紅,天色暗下來了。城堡周圍亮起了早就排好的點點燈光,讓年輕的朋友們可以在室外繼續享受美好的夏日夜晚。大家興高采烈地點起了篝火,一邊燒烤,一邊聊天歌唱。羽飛脫了鞋子,光著腳,和兩個女同學坐在一起,聊著學校裏的趣事,以及今後的打算。工程技術學習女生很少,想著這就要和一起學習生活了三年的同學們,特別是女同學們分別了,羽飛不禁覺得有點傷感。
毫無預兆地,一個聲音在羽飛邊上響起,‘小姐們,你們要一杯酒嗎? ‘羽飛剛側過臉就看到了那雙多少次在清晨夜晚自己曾經深深注視的雙眼。此時此刻,迪勃手裏拿著四杯粉紅色的酒,微笑著注視著三個女孩兒。他已經換下了騎馬時的軍禮服,穿著短袖的綠色軍用T恤和迷彩短褲,光著腳,臉上帶著熔化人心的笑容。
羽飛竭力克製著自己,故作平靜地說,‘嗨,迪勃,你好。謝謝,我喝一杯。‘
迪勃遞給三個姑娘一人一杯酒,然後舉了舉自己手裏的杯子,說,‘幹杯!‘喝了一口後借機貼著羽飛在她身邊坐下。他的笑容瞬間就把羽飛淹沒了,恍惚間,羽飛又看到了曾經在沙灘上和自己並肩而行的那個男子。
一圈年輕人坐在一起,談話充滿歡聲笑語。羽飛的法語已經很流利了,但她的話還是不多,更多的時候她隻是安靜地聽著,一起笑著。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臉泛起了淺淺的紅暈。迪勃經常深情地望著她,眼睛裏蕩漾著柔情,所有的人都看出來在他們之間慢慢升高的溫度。
隨著漸漸放鬆的氣氛,迪勃環住了羽飛的肩,低下頭,在羽飛的耳邊輕輕地說說,‘我的好姑娘,這麽多時間過去,你有沒有原諒了我一點呢? ‘聞著迪勃身上的酒精,剃須水,和男性荷爾蒙混合的氣息,羽飛幾乎醉了。此時此刻,為了回答迪勃的問題,她必須很努力地去想他們之間是為了什麽而分的手。
‘那個邊界條件給係統帶來的影響,有沒有被確定? ‘羽飛把頭往迪勃的肩上靠了靠,曾經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將她淹沒。
‘最後他們確定那個邊界條件對係統沒有可被衡量的影響。‘迪勃環著羽飛的肩的手臂收攏了一點。
‘那就是說,皮埃爾的結果沒有什麽錯了。‘羽飛鬆了一口氣,滿心歡喜地說。停了一下,她又問,‘那你們和皮埃爾說了嗎? ‘
‘已經沒有必要告訴他了。皮埃爾退休了,告不告訴他都不重要。‘迪勃開始吻羽飛的頭發,他的唇幹燥而有力。
羽飛清楚地聽到心裏的‘咯噔‘一聲。她剩下不多的理智再一次確認了此刻擁住她的這個男子的心和她的心之間遙遠的距離。但此時此刻,在這個帶著離別傷感的歡樂夏日夜晚,羽飛隻想享受這一刻,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的溫存。
夜深了,年輕的人們還在不知疲倦地跳舞唱歌,有人微微有些醉了,也有人開始流淚。這樣的場景羽飛似曾相識,那是她在中國大學畢業時惆悵,迷茫,向往和憧憬的百感交織的時刻。不同的是,她現在的身邊有這樣一個熾熱的男子,一個她無法抗拒卻不能共度今生的男子。
情意漸濃。迪勃的嘴唇已經貼上了羽飛的唇,雙手擁著羽飛的身體,並用一隻手掌在羽飛的背上輕輕摩挲。情到濃得化不開時,迪勃拉著羽飛隱到遠離人群的荷塘樹影之中,在溫柔的濃蔭中兩人在分別一年後再一次激情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