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們到了!‘ 斯蒂芬的聲音將羽飛的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對著斯蒂芬為自己一路上的失神略帶歉意地微微一笑,友好地說,‘我們下車吧。‘
大巴士停在在一個水中央有噴泉的人工湖岸邊。正是夏日傍晚太陽落山時分,絢麗的晚霞映在噴泉的水花上折射出令人炫目的美麗光芒。人工湖的對麵,是一座建築風格年代久遠,但是經過重新整修並加入了不少現代設計元素的城堡。晚宴的擺設已經在城堡的露台上一切就緒了,白衣黑褲的伺者們也各就各位,等待著各位客人們入座。
在這樣的宴會上如何入座是一件講究而微妙的事情。如果碰上了乏味的鄰座,那就意味著整個晚餐都將毫無樂趣。如果碰上了太健談的鄰座,對於食物的享受就會打一些折扣。羽飛心裏思量了一下,決定還是和斯蒂芬坐在一起,雖然減少了認識其他與會者的機會,但至少不會是一頓無趣的晚餐。心裏一邊這樣想著,羽飛一邊有意識地往斯蒂芬身邊靠了靠。
斯蒂芬似乎看出了羽飛的心思,拉開一張椅子,微笑著對羽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搭在羽飛邊上座位的椅背上。
和許多投資會議的晚宴一樣,在與會者就餐的同時,會有一些經過挑選的公司給大家做路演。這次的晚宴連飯後甜點一共有三道菜,所以相應地選了三個需要融資的公司。這三個公司屬於三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分別是初創,高速發展,和即將上市。羽飛的公司沒有被選上。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公司的項目不是可以一下子吸引眼球的那種。但這不妨礙羽飛饒有興趣地傾聽別人公司的故事。
第一個做路演的是一位來自北歐的金發女郎。她的項目是建築的智能化能源管理,原則上是用一個終端管理器將一個住宅裏所有的耗能裝置重新合理分配,以達到節能的目的。市場上類似的產品不少,羽飛覺得這個公司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所以開始悄悄地觀察周圍的人。她發現,大多數人都很認真地,甚至是目不轉睛地聽著報告。羽飛的走神沒有逃過斯蒂芬的眼睛,羽飛剛往他的方向側過頭,就撞上斯蒂芬的目光。斯蒂芬向羽飛微微壞笑著並靠近她的耳朵說,‘人們總是覺得金發女郎的項目會好賣一點!‘ 羽飛會心一笑,覺得自己和斯蒂芬想到一塊兒去了。
接下來報告的產品是便攜式顯微鏡以便於醫生在外科手術時更好地觀察病人的組織。做報告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整個報告工整完整,果然是一個以高科技為賣點,而且有了一定組織結構的發展形公司。羽飛心裏相當欣賞這個項目,側過頭輕輕地對斯蒂芬說,‘如果我是投資者,我一定會仔細看看這個公司。‘斯蒂芬打趣地說,‘哈哈,看來你是一個富有冒險精神的人。我的團隊可不敢請你參加。‘ 羽飛有點不明白斯蒂芬的話, 但也不便細問。
最後和甜點一同進行的是一個來自意大利的為上市融資的公司。這個公司主要在能源存儲方麵更新了現有的設備,使能源能夠在各個規模上進行存儲。羽飛聽來聽去聽不出這個公司在技術和商業模式上有什麽特別創新的地方。可是這個公司的財務和發展狀況又確實是幾個公司中最好的。羽飛用詢問和不解的眼光看著斯蒂芬。斯蒂芬略帶嘲諷地咧嘴一笑,‘在創新的大旗下成功的可都是那些不太創新的公司啊。‘
甜點過後,會議的主席簡單地介紹了第二天的日程,並宣布從現在開始有酒類和軟飲料供應,諸位與會者可以自由活動交談。例行公事的鼓掌過後,人們開始起身,拿飲料,找談話夥伴。斯蒂芬說他吃得太多了,要去拿一杯烈酒幫助消化一下。他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羽飛心裏想,看來斯蒂芬在這個圈子裏真是個紅人呢。
羽飛覺得有點累了,決定先回旅館休息,她明天還有一個路演要最後練習一下。她叫住了服務員,問是不是可以代叫一下出租車。在邊上的斯蒂芬聽見了,轉過頭,和正在交談的人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對羽飛說,‘如果你等我十分鍾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走回去。‘語氣裏有不容分說的堅持。羽飛也想在飯後走走,於是愉快地答應了。
在與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們互道‘明天見‘後,羽飛和斯蒂芬並肩走在夏日夜晚涼爽的微風中。雖然夜深了,但路邊的酒吧飯店依然熱鬧非常,聚餐喝酒的人們興高采烈。羽飛感慨地對斯蒂芬說,‘能夠開懷大笑是一件多麽愉快的事情啊。‘
斯蒂芬停下腳步,看著羽飛,‘是啊,那種感覺隻有以前年輕時還在學校裏的時候才有。你讀書的時候肯定是被許多男孩子圍繞著的吧,我們學校那麽少的女生,我們開派對都得到其它學校去請女生。‘
羽飛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地說,‘我還真的不記得有什麽男生圍著我轉了。隻記得天天讀書到半夜。不僅僅是讀書,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傳統活動都快把我搞得神經崩潰了。比如說,我那時候一聽到騎馬,就怕得要命,擔心得晚上睡不著覺。‘
斯蒂芬哈哈大笑,‘ 可以想象我們學校這個傳統是如何把一個中國女孩子逼瘋的。我有一個朋友,沒事就喜歡去馬廄裏轉一圈的呢。他總是喜歡找出最烈的馬去訓一圈。‘
羽飛心裏一動,那個和自己共度一段起伏過往的人也是這樣一位馬兒的朋友。她抬頭望著斯蒂芬,‘你的朋友是不是叫迪勃?‘
斯蒂芬看著羽飛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腦袋,‘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那個讓迪勃傷心離開歐洲的女子啊。世界真是太小啦。‘
羽飛極輕極輕地點點頭,默認了,但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她該問問迪勃現在的狀況嗎? 可是這和她有關係嗎? 她該和斯蒂芬接著說有關會議的話題嗎? 可是她實在想不起來剛才他們談到哪裏了?
沉默了一會兒,羽飛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知道,迪勃,他,現在哪裏嗎? ‘
斯蒂芬善解人意地望著羽飛,簡單地說,‘迪勃離開法國本土後先在海外石油鑽井平台上工作了幾年,然後他被轉到A公司美國部分工作,慢慢地在接替他父親的位置,主要負責市場策略。對了,他前不久好像離婚了,兩個孩子和前妻住在一起。‘
羽飛‘哦‘了一聲,又陷入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境地。
斯蒂芬看出了羽飛的尷尬,於是,指了指羽飛手指上的結婚戒指,用緩和氣氛的語氣問道,‘你呢,對於女性來說,家庭和事業兼顧不是容易的事情吧?‘
羽飛勉強笑了笑,反問道,‘也許就比男性難一點吧,你說呢?‘
斯蒂芬又哈哈一笑,‘那要看什麽樣的男性了。象我這樣到了離婚年紀的男人是沒有什麽事業家庭兼顧這一說的。‘
羽飛極快地瞄了一下斯蒂芬的無名指,果然沒有結婚戒指。她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那你的老板肯定很喜歡你啦,隨時隨地可以工作。‘
斯蒂芬不置可否,‘那你要問我老板啦。雖然我沒日沒夜地工作,周末總是要飛回法國見我的孩子的。我的前妻周末常常要去見她的男友。‘
說著,這個從下午開始一直對情緒收放自如而且行為職業化得爐火純青的男子難得的露出了一絲傷感的口吻。不知道為什麽,羽飛也有些傷感,也許是為迪勃,也許是為斯蒂芬。這些在事業上能夠牢牢掌控自我發展軌道的而且是支撐我們這個社會工業發展的中流砥柱們為什麽不能像人們希望的那樣有一個完美的家庭呢?
羽飛沒有再問什麽。兩人象老朋友一樣在深深的夏夜裏一同走回了會議中心。羽飛開車捎上斯蒂芬到了大會給大家預定的酒店,在大堂裏親吻麵頰互道晚安。到了房間後,羽飛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了迪勃,想起了那些充滿快樂和激烈碰撞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