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寒暄過後,羽飛饒有興趣地加入了大家的談話。這一桌談話中心圍繞著最近歐洲的能源和原材料市場的趨勢和走向。羽飛高興地發現參與者大多有化工和能源的背景,這讓她心裏有了些小小的得意,看來她這次選對了桌子。羽飛非常明白,對於自己一葉小舟一樣的小公司來說,歐洲能源政策的走向就是載著小舟的大河了。小舟必須摸清大河水流的方向,借著水流的力量才能前進。她不失時機地和同桌的人對石油副產品價值鏈和新能源問題交流了看法。特別是對於斯蒂芬團隊的投資方向,羽飛抓住所有的機會仔仔細細地問了個遍。有幾次,羽飛甚至觸及到了一些敏感的技術和策略的話題,斯蒂芬微微笑著看著身邊這個女子,用經驗老道的回答滴水不漏地繞了過去。交談中,他不由得對羽飛心中生出幾分好奇。這顯然不是一個在任何問題上可以被敷衍過去的女子。
在這樣的談話中,羽飛一般是非常直接的,她不僅能夠跟隨並參與快速向前推進的話題,而且時常能夠用非常簡潔的語言提出自己的看法。羽飛在和別人就市場或技術交談時,幾乎從來不會取悅任何權威,她總是盡量以客觀的態度對待所有的議題,並在提出問題時很少有所顧忌。這些特質經常會掩蓋羽飛的女性麵貌,即使羽飛是一個身材苗條穿著得體長發披肩的典型職業女性,有時候交談對象甚至會覺得是在和一個沒有性別的人在打交道。所以,一般來說,為了平衡男性談話夥伴的性別尊嚴,羽飛總是在可以被服務的時候等待著作為女士的一些傳統的優待,比如說有人拉著門說女士優先,或有人幫她套上大衣。
一桌人談興正酣,一陣悠揚的音樂響起,一位衣著講究,氣度不凡的長者站到了大廳的中央。人群安靜下來,饒有興趣地觀望著長者。長者先代表G市歡迎大家從歐洲各國來參加投資會。原來,這位是G市的市長,一位著名的綠黨人士。接下來,長者宣布,剛才的酒會即是投資會的開幕式,希望大家有機會熟悉彼此。晚宴在城市另一端的城堡裏舉行,十分鍾後會有大巴士接大家過去。晚宴結束後,希望回到會議中心的人也可以乘大巴士回來。
聽到這個安排,羽飛開始在心裏盤算是開自己的車去晚宴呢還是和大家一起坐大巴士過去。開車去的話,晚宴後她會在時間的安排上更靈活一點,可以直接回旅館。如果和大家一起去的話,可以和已經認識了的與會者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討論。一邊想著,她一邊打開手裏的會議資料,尋找著晚宴城堡的具體地址。
‘據我所知,城堡裏可沒有停車位哦!‘
羽飛抬頭一看,是斯蒂芬。他正站在她身邊,以輕鬆和氣的笑容望著她。羽飛雖然有些吃驚斯蒂芬怎麽知道自己內心的想法,臉上可是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她馬上也用輕鬆的語氣說,‘那就和大家一起做大巴士去了。我可以晚上再回來取車。‘
於是很自然地,斯蒂芬和羽飛一邊聊著天,一起並肩和大家一起向著大門外走去。斯蒂芬一手為羽飛打開並頂著大門,一邊問羽飛,‘您是從小在歐洲長大的嗎?‘
這是羽飛在工作和生活中時常會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她望著斯蒂芬,笑笑反問,‘您說呢?‘
斯蒂芬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說,‘我覺得雖然您的法語說得幾乎象本地人一樣,但是我直覺您不像在歐洲長大的。歐洲的女人一般更加天真一點。‘
羽飛被斯蒂芬話語中的直接微微地震了一下。她揚了揚眉毛,默認了斯蒂芬的說法。不過,她還是不甘心地加問了一句,‘我倒很有興趣聽聽您的詳解?‘
斯蒂芬溫和地笑了笑,說,‘其實也沒什麽很大的區別,隻有一些細微的不同。由於學習和工作的原因,我在美洲,歐洲和亞洲生活過。歐美的女人的直接大多表現在相對比較表麵的事情上,比如說,你不同意她的觀點啦,沒有按照程序做事啦。而亞洲,特別是中國的女人會努力抓住事情最重要的一部分,在那一部分上她們比較直接,而在比較表麵的事情上她們反而比較含蓄。所以我覺得中國女人沒有那麽天真。‘ 斯蒂芬頓了頓又說,‘不過如果您不同意的話,或者您覺得我剛才說的話冒犯了您的話,請您忘了我說的。說著,斯蒂芬輕輕地拍了一下羽飛的肩,表示自己並沒有不敬的意思。
羽飛心裏是有些認同斯蒂芬的說法的。但她不想太明顯地表示出這種認同。於是她稍稍地轉變了一下話題。羽飛抬頭看著斯蒂芬的眼睛說,‘好像有點道理。不過,對我這個中國女子來說,對我人生影響最大的幾年,我可是在法國渡過的。‘
‘哦,怪不得您的法語說得那麽好。您是在法國讀的書嗎? 在哪裏? ‘
‘我是那所女生非常少的XX 工程學院畢業的。‘
羽飛看到斯蒂芬睜大了雙眼,隨即露出驚喜的神情,對著她快活地說,‘嘿,我們是校友啊!‘
羽飛倒並不是特別吃驚。她知道在法國商業界碰到校友的可能性不低。XX工程學院的畢業生年紀和她相仿的正是事業上升的黃金時期,在法國工商界的中高管理層中占有相當高的比例。不過她還是露出非常高興的神色對斯蒂芬說,‘這下不用互相稱您啦。斯蒂芬,你是那一屆的?‘
斯蒂芬報出的進校年份後,羽飛的心裏象被一個小錘子輕輕地敲了一下 一樣– 斯蒂芬和她的初戀男友迪勃是同一屆的。她心裏有些吃驚,那麽多年過去,不經意撞上和迪勃有關的任何事物仍然會讓她有一時的失神。她咬了咬嘴唇,提醒自己不要直接或者間接地詢問斯蒂芬關於迪勃的消息。和迪勃在一起的分分合合的那些年,羽飛從一個天真的女孩成長成一個內心國籍不明的堅硬女人。
門外,三輛沒有熄火的大巴士已經等待著它們的客人。斯蒂芬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以法國男人慣常的禮節護著羽飛上了車。羽飛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斯蒂芬跟在後麵,一路沿著過道走過來,不斷地和已經落座的人打招呼,然後在羽飛座位的外首坐定,自嘲地說,‘我認識的人今天全到這裏來了。‘
車慢慢地啟動了。斯蒂芬對羽飛說,‘這個城堡是個常常開宴會的地方,我挺熟悉的。開車穿過市區一刻鍾,走走大半個小時也就到了。對了,你不是第一次到G市來吧?‘
羽飛把頭往椅背上靠了靠,簡略地回答道,‘我以前有一個男友是G市人,所以我來過幾次。‘
大巴士慢慢地穿過市區,窗外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羽飛的思緒也回到了快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她剛剛到法國,遇到迪勃的那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