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馬克西姆很早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後麵的羽飛。在和一對老年夫婦觀眾寒暄過後,他手裏拿著一串鑰匙,徑直向羽飛走過來。他對羽飛抱歉道,說他不知道今天斯塞奈梅也會在這裏,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可能結束不了了。他建議羽飛開他的車先回他的住處。羽飛連忙表示沒關係,她也可以叫出租車去他家,然後自己開車回家。馬克西姆溫柔地看著她,說,‘我那裏有不少你會喜歡的唱片。你一邊聽,一邊等我回去好嗎? ‘ 語氣裏帶著懇求。羽飛輕聲笑著答應了。馬克西姆把車鑰匙和公寓鑰匙放在羽飛手裏,確認了一下羽飛能夠開手動擋的車,然後對著羽飛溫情地笑了一下,和她作短暫的道別。羽飛覺得到了大家的注目禮,忙轉過頭,快步離開了演奏廳。
穿過夜晚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羽飛駕著馬克西姆的車開回了車主人的公寓。她象女主人一樣在地下車庫停好車,沿著木製的樓梯走上頂樓的公寓。打開門,公寓裏靜悄悄的,彌漫著羽飛仿佛前世就聞慣了的味道。她想,馬克西姆也是每天這樣走上來,開門,開燈。隻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經常有人陪伴。羽飛將鞋子留在門廳裏,光著腳來到唱片架前,挑了一張羅斯特羅波維奇的大提琴獨奏唱片。那是一張錄音年代久遠的唱片,在今天的音響上聽上去音質滄桑。在音樂的陪伴下,羽飛又來到廚房,象在自己家裏一樣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關了燈,在黑暗中站在落地窗前,注視著外麵這個冬日的城市。今年的第一場冬雪來得非常晚,過了新年,才不緊不慢地開始飄起了小雪花。屋子裏的暖氣開得很高,羽飛穿著薄薄的禮服,看著窗外街道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路人,和路燈在還不是太晚的夜裏溫暖的光,試著在腦子裏想清楚從昨天開始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一點一滴地回想起和馬克西姆的第一次電話,和馬克西姆的第一次見麵,參加馬克西姆的第一場音樂會,每一次和馬克西姆麵對麵的練琴,和馬克西姆水乳交融地化為一體,她知道,她和馬克西姆必須好好談談,就今天。
羽飛想謝謝馬克西姆,謝謝他給了她一個可以享受自我心靈的機會。羽飛不想追問,她愛上的是音樂本身,發出美妙共振旋律的大提琴,還是這個彈奏音樂的男子。可以肯定的是,在這三樣的混合體裏,羽飛的心靈頻率得到了共振。在這樣一個社會裏,在羽飛這樣的生活裏,這是一種奢侈,難得的奢侈。羽飛甚至想感謝上帝給她打開了一扇有美麗風景的窗戶。
羽飛還要謝謝馬克西姆,謝謝他給了她這兩天的激情釋放,使她可以以比以前釋懷寬舒的心態重新回歸屬於她的生活。雖然馬克西姆有入世的一麵,而且他的教養,品質,教育都符合社會主流群體的需求,但他是斷斷不屬於世俗生活的。他需要自由的心靈去感受音樂,去感受自然。如果用感情將他束縛,等於扼殺了他的音樂生命。他需要自由,而且,他是自由的。在和羽飛的感情裏,他坦誠,尊重,但不索取。羽飛感謝馬克西姆讓她看到並感受到一個以音樂為生命的男子的身心。
羽飛將不會和馬克西姆談論兩人的未來。她知道自己和馬克西姆之間的心靈共振是僅僅存在,而且隻能存在兩人心靈之間。無論是她還是馬克西姆都不會將這份感情帶到各自的生活中。因為隻有這樣,羽飛和馬克西姆心靈的交映才能自然流淌。
馬克西姆回來得並不晚。她從窗口看到一輛紅色的小車在樓下大門口停下,然後馬克西姆高大的身影從副駕駛的位置上下來,並和車裏的人揮手道別。因為角度關係,羽飛看不到是誰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但根據車的顏色和大小,她覺得一定是和桑德琳送馬克西姆回來的。她看著馬克西姆背著大提琴,大步走向門口。羽飛還沒有等馬克西姆按門鈴,就快步走到房門口,打開開門按鈕,並隨手將門廳裏和客廳裏的頂燈打開。
馬克西姆進門時還穿著演出時的黑色襯衣,敞開著最上麵一粒扣子,麵容雖然疲憊但依然溫和。他先向羽飛道歉,‘羽飛,我想你不會介意我沒有邀請你和我們一起喝一杯吧。‘ 羽飛笑笑說表示當然理解。然後,她又說道,‘馬克西姆,我想我們該談談了。 ‘
馬克西姆一如既往溫和地點點頭,放下大提琴,到廚房裏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拉著羽飛坐進了一張單人沙發。然後他雙手把羽飛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他那麽近距離地注視著羽飛,灰藍色的眼睛裏的凝望象潮水一樣。就像第一次見麵一樣,每一次在馬克西姆的注視裏羽飛都感覺無處可逃。她有些怔怔的,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馬克西姆把羽飛摟緊一點,把頭擱在她的肩上,深情地說,‘羽飛,謝謝你今天來看我的演出。此時此刻,你知道我是愛你的,你也在我身邊,我就很滿足了。‘
馬克西姆吻了吻羽飛的臉頰,又說,‘我很少想明天,但有時會想到很遠很遠的未來。如果,將來無論由於什麽原因,如果你恢複了單身,請你一定一定要讓我知道,好嗎?‘ 羽飛點點頭,然後把眼睛閉上,緊緊地,緊緊地,將自己的臉貼在馬克西姆的胸口,讓那有力的心跳聲將自己淹沒。她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淚水,淌過她的臉頰,落在馬克西姆的胸口。
窗外,雪花飛舞,鋪滿了冬日的大地。在明天到來之前,在兩人都要回歸彼此的生活軌道以前,羽飛和馬克西姆盡情地索取著彼此。明天,羽飛將仍然是那個努力工作努力奮鬥的實業者,仍然是那個標準的好妻子,好媽媽,馬克西姆將仍然是那個為了他的音樂理想而奮鬥的年輕而孤獨的獨奏者。他們的生活軌跡將以音樂為緣由交叉或分離。但他們心靈在這一刻發出的共鳴將一直延續下去。而歲月終將告訴他們,這一段感情將會以何種形式終於何處。
冬雪輕輕落在人間,琴音如歌。
這件衣服有點眼熟啊。。。也許我認錯了。
是啊,女人的心,一層層,有時自己也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