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歐洲冬天的早晨天亮得很晚。羽飛睜開眼睛的時候,拉著窗簾的閣樓上隻有一些朦朦朧朧的微光。羽飛想了一會兒,才回憶起了昨天發生的那麽多事情,才真切地意識到,此時此刻睡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不是她的丈夫。她側轉頭,正迎上馬克西姆用明亮溫和的目光望著她, ‘睡得好嗎?‘ 羽飛點點頭,說,‘還好。就是早上醒來的時候不知身在何處。‘ 馬克西姆測轉身,溫柔地用手臂環繞住羽飛,在她耳邊說,‘我睜開眼睛看到你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說著又開始吻她。
溫存了一會兒,馬克西姆建議道,‘我現在去準備咖啡和早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在廚房裏吃。抱歉我沒有餐桌。‘
馬克西姆下樓後,羽飛半坐在床上,心裏思量著今天去辦公室之前無論如何要回家一次。過了一會兒,當咖啡的香味慢慢彌漫開來的時候,羽飛起身,光著腳走下樓。她身上仍然穿著馬克西姆的長襯衣。
廚房裏充滿著咖啡和熱麵包的香氣。吧台上是兩杯咖啡,一杯加了牛奶的是羽飛的,一杯什麽也沒有加的黑咖啡是馬克西姆的。兩杯咖啡中間的麵包筐裏放著幾個剛剛烤出來的羊角麵包。馬克西姆帶著微微歉意說,‘我每天都吃這個。希望你不介意。‘ 羽飛理解地笑笑,‘法國人嘛。‘
兩人麵對麵地坐在吧台上用早餐。昨日到今晨發生的一切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在早晨漸漸亮起的陽光裏羽飛慢慢地恢複了些許理智。她請馬克西姆把她送回辦公室的停車場,她自己開車回家。然後她今天還打算再回辦公室工作。
馬克西姆點點頭表示接受。他說,‘羽飛,我今天晚上有演出。早上和樂隊還有最後一次合練。我先送你回辦公室,再去排練。還有,你晚上有興趣來看我的演出嗎? 就在本城。‘ 羽飛來了興趣,問道,‘你拉什麽曲子?‘
‘拉羅的大提琴協奏曲。‘
‘哦,那個國籍不明的西班牙法國人啊。‘ 羽飛恍然大悟似的說。
馬克西姆充滿憐愛地用手刮了一下羽飛的臉,說,‘你對音樂家都是那麽苛刻的嗎? 拉羅是法國人啊,哪有什麽國籍不明。一個小提琴家寫出了那麽漂亮的大提琴協奏曲。‘
羽飛笑了一下,心裏有著做女孩時被人寵愛著的快樂。她問道,‘法國的演奏家都是偏愛法國人的作品嗎? ‘ 馬克西姆老老實實地承認了,並且說,‘作曲家寫作品的時候都會帶著本國文化的痕跡。比如德彪西的作品就比埃爾加的作品容易打動我。‘
羽飛和馬克西姆商定,她下午下班後到馬克西姆的寓所和他會和,然後一起去他的音樂會。
羽飛在回家的路上給丈夫打了電話,說自己一切都好。丈夫說昨日和上學時的朋友喝了一個通宵的啤酒,現在還在床上呢,母親在準備午餐,孩子們在他們的阿姨家裏和表兄妹們玩。羽飛笑笑說,‘還是一個人的生活比較自由啊。‘
掛斷電話,羽飛很驚訝自己和丈夫依然的自然的互相關愛。她和丈夫說話時仿佛是和另外一個自己說話,那麽默契,知根知底。可是,她的心和身體確確實實是出軌了的。馬克西姆給她的那些情感和經曆,確實是她生活中未曾擁有的。羽飛似乎仍然是那個羽飛,但是她身體裏一部分的完完全全屬於自我的情感找到了一個共振的頻率。她甩了甩頭,對自己說,我明天再去想這個問題。
羽飛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從僅有的幾件晚禮服中挑了一件綠色的長禮服打算晚上看演出的時候穿。這件衣服還是在法國讀書的時候為了參加畢業舞會購置的,好多年沒有穿過了。羽飛試了試,很高興這件衣服還很合身。上次在法國看馬克西姆演出的時候穿的有些不得體,今天可不能再那樣了。
羽飛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回到辦公室。電話上有一個陌生號碼留的言,‘布盧曼太太,我是桑德琳.穆勒。您聽到留言後能給我回電話嗎?謝謝!‘ 羽飛想了想,決定先將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好,再和桑德琳聯係。不管怎樣,也是該和這位女士聊聊的時候了。
一個小公司年初的雜事非常多。羽飛集中精力一件一件處理。馬克西姆下午來了個電話,提醒她該離開辦公室去他的公寓了。羽飛這才想起來還沒有和桑德琳聯係。她想,要不在馬克西姆音樂會的中場休息時和她聯係。這樣馬克西姆不在身邊,不會引起尷尬。
羽飛把車停在馬克西姆公寓樓下的客人車位上,按了馬克西姆的門鈴,上樓。馬克西姆開門時正在進門處的衣帽間燙晚上演出的演出服,那是一件黑色的長袖襯衫。羽飛打趣地說,‘大演奏家原來是自己燙衣服的啊。‘ 馬克西姆低下頭吻住羽飛,寬厚地笑笑,說,‘是啊,我們這樣的音樂家可沒有一個團隊跟在後麵,不像你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名人啊。‘ 馬克西姆一邊說,一邊將燙好的衣服掛在一個衣架上,牽著羽飛的手,來到廚房。
廚房裏,簡單的晚餐已經放在吧台上了。一盆新鮮的色拉,裏麵有些切成兩半的櫻桃番茄,麵包筐裏是一個切成片的粗糧麵包,兩個麵對麵放著的空盤子邊上放著兩杯倒好的粉紅酒。羽飛拿起一杯酒,對馬克西姆說,‘祝你演出成功,來曆不明的法國人。‘ 馬克西姆伸手將羽飛的手握在手心裏,在深情的注視裏說道,‘我一天都在盼望著能再見到你。‘
簡單的晚餐加上餐後的咖啡很快就結束了。馬克西姆利落地將用過的餐具放到洗碗機裏。羽飛也換上了準備好的禮服。這是一件做工精細式樣相對保守的綠色絲質禮服。無袖,前胸後背都是小V領,裙長剛過小腿。她特地將頭發盤了起來。馬克西姆看著她,驚歎道,‘羽飛,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羽飛穿上外套,馬克西姆一手拿著掛著演出服的衣架,一手拎起裝著大提琴的琴盒,兩人一起下樓到地下停車場坐上了馬克西姆的車,由馬克西姆將車開往音樂廳。車開過晚上七點繁華的街道,路邊的行道樹上還掛著慶祝新年的點點彩燈。這讓羽飛想到了兩周前的聖誕演出。她看著身邊開車男子輪廓分明的側臉,默默地將手放在男子握著換擋杆的手上。馬克西姆側轉頭,溫柔而帶一點羞澀地向羽飛笑笑,繼續開車。
車開到音樂廳門口,馬克西姆在出租車下客區停了車,側過身給羽飛開了門,然後吻了吻羽飛,說,‘一會兒見‘。羽飛把手機和錢包放在一個小手袋裏,告訴馬克西姆演出結束後她會在音樂廳的咖啡廳等他,就下了車。
羽飛在衣帽間寄存了大衣,看了看時間,發現離開場還有半個小時。她決定給桑德琳打一個電話。羽飛坐在前廳角落裏的一張沙發上,在手機上按下了桑德琳的號碼。
‘桑德琳.穆勒。‘電話裏是桑德琳的聲音。顯然桑德琳也不在家裏,電話裏有一些嘈雜的背景聲音。
‘你好,穆勒小姐。我是布盧曼太太。您今天給我辦公室留了言。‘ 羽飛的聲音一貫的彬彬有禮,不溫不火。她聽到過桑德琳和馬克西姆說法語,所以她決定用法語和這位女士在電話裏交談。她知道自己的法語相當地道,這樣在任何情況下她都會有語言上的優勢。
‘啊,布盧曼太太,我們見過的。馬克西姆常常說起你。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見一麵,關於馬克西姆的。‘ 街上有一輛消防車開過,羽飛分明聽到了電話中也傳來了消防車的聲音。
‘好啊。你是不是在馬克西姆今天演出的音樂廳? 我就在前廳,也許我們可以見一麵。‘這是羽飛一貫的直接。
桑德琳顯然有些意外,但她很爽快地答應了。
幾分鍾後,一位身材高挑的金發女子帶著禮節性的微笑著向羽飛走來。羽飛站起身,客氣地和桑德琳握手,並問她要喝什麽。
桑德琳搖搖手,然後在羽飛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羽飛注視著桑德琳美麗的藍眼睛,等她先開口。
桑德琳往前欠了欠身,說,‘布盧曼太太,你知道,馬克西姆和我,我們兩,是情侶關係,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桑德琳頓了頓又說,‘馬克西姆告訴我,他愛你有一段時間了,而且,這兩天你在他那裏。‘ 桑德琳停下來,斟酌著該怎樣說下去,‘所以,我想見見你。也許我們可以共同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羽飛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心生讚許,甚至有些羨慕桑德琳可以如此勇敢地去愛。她溫和地向桑德琳笑笑,說,‘穆勒小姐,我隻是馬克西姆一個學生的母親。你放心,我不會過線。我也愛馬克西姆,但他今後日日的生活不會有我。最晚明天,我和馬克西姆會將這件事說清楚的。‘
說完後,羽飛自己也吃了一驚,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地對於馬克西姆這個名字說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