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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相望(十一)

(2016-01-09 10:45:00) 下一個

(十一)

激情過後,羽飛把頭埋進馬克西姆裸露的結實的胸口。她貪婪地感受著馬克西姆的溫暖,聆聽他的心跳。靜靜的夜裏,羽飛覺得自己置身於自己的生活之外。從地理位置上,她離自己的家並不遠,幾十分鍾車程,她就能回到到處是孩子們的玩具和書籍的屬於自己的家。但是從心理上來說,她覺得自己飄離了自己的生活,飄離了自己生活的城市。今天下午到現在發生的事情,羽飛在心底裏隱隱覺得並不是個完全的意外。她自己也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這個被社會認同的有著無懈可擊的主流生活的女子在這一天任由自己在過去被深深隱藏的情感流淌。此時此刻,羽飛沒有辦法想清楚。

羽飛畢竟是個愛音樂的女子。她拿起馬克西姆的左手,一邊用食指在他手掌上畫來畫去,一邊說,‘我要仔細看看怎麽樣的手能把大提琴拉得那麽好聽。‘這是一隻白皙的有著修長手指而且關節明顯的大手,為了垂直按大提琴弦時聲音的質量,每一個手指的指甲都剪得短短的平平的。馬克西姆用右手臂緊緊地摟著羽飛,然後把羽飛的右手手掌朝下放在自己的胸口,以羽飛的手指為弦,給羽飛示意該如何正確地按弦。馬克西姆一邊示範一邊說,‘你看,按弦一定要有力,要緊緊地按住了。千萬不能拉弓的手動,按弦的手跟著動。而且按弦的手指要比拉弓的動作早那麽一點點。即使糅弦的時候,指尖也得緊緊地按著。對了,你過一陣也許可以開始糅弦了。‘他說著,又把羽飛的手放在嘴邊吻起來,然後說,‘你再和我練三十年琴,就能領會我說的話了。‘馬克西姆的語氣帶著一貫的認真,並沒有很多開玩笑的意思。羽飛笑著說,‘再過三十年,我就是個快七十歲的老太太啦。你還教我嗎?‘ 馬克西姆認真地看著她,‘隻要你讓我教,不管你多老我都教,不管你多老我也都會拉琴給你聽。‘

說著,隻穿著平角褲的馬克西姆到底樓客廳拿來了大提琴和琴凳,麵對著床坐下來,溫柔地看著羽飛,說,‘很久以前,一個姑娘讓我給她在電話裏拉巴赫的無伴奏。我就是那個時候愛上她的。我今天想再給她拉一遍。‘ 羽飛穿上馬克西姆脫下後放在在床邊上的淺灰色亞麻襯衣,盤腿坐在床上,麵對著馬克西姆,說,‘我今天要換一個角度看你拉。‘

熟悉的G大調響起,悲愴的的旋律裏有了些溫柔的氣息。羽飛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個男人拉琴時,赤裸的上身和手臂上的肌肉不時會由於用力而突起,挺直的背部繃得緊緊的,隻穿著平角短褲的雙腿上的肌肉勻稱結實。看著看著,羽飛不禁有些癡了。她仔細地看馬克西姆每一個動作,聆聽每一個音符。此時此刻,她的心從日日的生活中完全逃了出來,和眼前這個男人在他創造的音樂世界分享激情。

十多分鍾過去,樂曲過半,馬克西姆把右手的弓並放在扶琴的左手裏,然後一側身,把羽飛拉到自己跟前,讓羽飛雙腿並攏坐在自己的腿上。他輕輕地在羽飛的脖子裏吻了一下,然後環著羽飛,接著拉這一組曲的下半部分。羽飛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在這個角度,幾乎是在和演奏者同一位置聆聽這首曲子。她閉上眼睛,把頭靠在馬克西姆身上,靜靜地捕捉著空氣中的每一個震動。這是羽飛一生中聽到過的最最動人的樂章,渾厚的琴聲混合著演奏者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最後一個音符緩緩消失,馬克西姆的手還保持著拉弓的動作。羽飛仰起頭,嘴唇落在馬克西姆的脖子上,‘謝謝你,馬克西姆!‘

輕輕放下樂器,馬克西姆又緊緊地環抱著羽飛,溫柔地吻她。羽飛盡情地享受著激情的再一次迸發。

一番溫存後,馬克西姆問羽飛,‘你餓了嗎?我知道一個學生們常去吃東西的小酒吧飯店,開門到很晚,那裏幾乎沒有人認識我,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羽飛看著馬克西姆,有些吃驚地問道, ‘認識你的人很多嗎?‘  馬克西姆溫和地笑笑,‘我可不是名人。但有時候會有些觀眾認出我來。如果有人和我們打招呼,你什麽話也不用說。‘

兩人穿上外衣,馬克西姆拉著羽飛的手一同走下樓來。剛過新年,接近午夜時分的街道上寒氣襲人。馬克西姆緊緊地摟著羽飛,說走十分鍾再過兩個街區就到了。

剛剛拐進城市的大學區域,學生氣息就撲麵而來。盡管很晚了,亮著燈的酒吧飯店門口有不少抽煙喝啤酒大聲說話的年輕人。馬克西姆熟門熟路地拐了幾個彎,走進一家人頭攢動的酒吧,徑直來到吧台,要了一個比薩餅和兩杯啤酒。酒保先送上兩杯啤酒,杯子是剛洗過的,外麵還濕漉漉的。羽飛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進過這樣一個小酒館了。兩人相視一笑,碰杯,各自喝一口啤酒。盡管是坐著,馬克西姆的手一直摟著羽飛。披薩來了。酒保一開始就明白這個披薩是兩個人分享的,所以事先就將比薩切成了八塊。馬克西姆放下一隻手裏的啤酒杯,拿起一塊比薩,放在羽飛嘴邊。羽飛笑著說,‘馬克西姆,你讓我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時候,我們什麽都沒有,但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晚上有時候到這樣的小酒館裏喝啤酒。‘

馬克西姆說,‘你現在不快樂嗎?‘ 羽飛自嘲了一下,‘要說我現在的生活不快樂,聽上去就有些矯情了。不過,此時此刻,我真的不知道我應不應該感到快樂。我可以不去想這個問題嗎?‘馬克西姆又愛憐地捏了一下羽飛的鼻子。

羽飛在酒吧裏影影綽綽的燈光裏看著馬克西姆的眼睛,問了一個心裏一直想問的問題,‘馬克西姆,你為什麽對我說愛?我可能是你身邊所有女子中音樂方麵最最笨拙的一個了。而且,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個漂亮的女子。‘

馬克西姆把羽飛摟緊一點,說,

‘你肯定不記得你第一次帶著孩子們到音樂學院來試音的那天了。你和孩子們到露台上的時候,我就看到你們了。我從你的名字知道你不是本地人。你們坐在露台上喝飲料的時候,我看見你在向孩子們解釋一本大開麵的關於宇宙的書。我猜想你在解釋失重,因為你站起來象在月球上走路一樣跳了一下,然後你的長裙子掛住了凳子。我看到安安和飛飛兩個孩子都站起來,一個扶住凳子,一個把你的裙子從凳子上放下來。我就想,這是多麽溫情的一家人啊。後來,從安安第一次試音開始,你每次課都認真做筆記。你認真安靜的樣子讓我非常感動。還有,你竟然看純古典音樂的雜誌。你知道,越來越多的音樂人已經把音樂作為一個職業,一個職業而已,而忘了音樂是和自己的心靈和大自然交流的媒介。還有還有,你學習大提琴那麽專注。雖然你A弦到現在拉起來雜音還是不少,可是我總是能夠看見你的努力。我知道你對事業和家庭的責任和繁忙,所以我更加為你能夠堅持練琴驚歎不已。‘

羽飛把頭往馬克西姆的肩上靠了靠,對馬克西姆,也是對自己說,

‘從年少起,我就一直非常努力。我不能說我的努力是為了迎合別人的期望,因為每一次當我覺得進步的時候,我內心都有一種滿足感。事業,家庭,我都努力使它們不僅看起來,而且事實上也是社會中的模範。這樣做的代價是,我越來越忽略了我自己心理上一些本來是屬於我的,僅僅是屬於我的東西,比如說音樂。我僅有的聽音樂的時間是一個人開車的時候。而這樣的時候並不多。你不能想象,我是那麽喜歡那些美妙的聲音。那天,你在電話裏給我拉琴,在那樣的夜裏,我心裏有些沉睡了好多年的東西蘇醒過來了。再後來,我就分不清楚哪裏是你,哪裏是琴聲了。‘

馬克西姆隻是憐愛地摟著羽飛,和她一起分享盤子裏的食物。他們誰也沒有提起未來,其實他們都知道未來會是怎麽樣的。

兩人吃完比薩喝完啤酒後,已經午夜過後了。馬克西姆溫柔地對羽飛說,‘我們回去吧。‘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象一對熱戀中的年輕情侶一樣,回到了馬克西姆的住處。一路走過來,羽飛的手一直被馬克西姆的大手牢牢地握著,好像一鬆開,一切都會消失了一樣。整個夜晚,羽飛不停地做夢,不停地醒來。即使在熟睡中,馬克西姆也一直拉著羽飛的手,緊緊地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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