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帕翠

懷念帕翠

                           --帕翠一周年祭

帕翠是我家小寶的啟蒙老師。

第一次見到帕翠是在我的家裏。她那天不期而至，還帶了一個越南翻譯。我有點不知所措，帕翠跟我解釋事先給我打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輪到我不好意思了。她將是小寶的pre-kindergarten 的老師。學校即將開學，她要到每一個學生家裏家訪。她看小寶的家長姓名，誤以為我是越南人，所以特地找了一個越南翻譯。結果發現我是中國人，會說英文。翻譯小姐隻好免開尊口。

小寶五歲，第一次上學，之前一句英語沒說過。我一直擔心，帕翠安慰我說沒關係。還建議我在家裏堅持說中文，這樣有利於孩子的雙語教育。

我其實對美國的教育一無所知，小寶第一天上學，我和父母也跟去了。帕翠一見到，立即對著小寶唱起了兒歌，把我們一家三代迎了進去。拿出照相機給我們全家留了影。我看到她對每一個來訪的家庭都是如此，忙前忙後，給我們介紹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當時正值盛夏，帕翠滿頭大汗，嗓子都說啞了。當時我覺得有這樣一個祖母式的老師真教人放心。後來證明也是對的。帕翠把學校的錄影機和磁帶借給我，說磁帶是專門教非英語國家的小孩說英語的。
      
    有一次她還送了小寶一本圖書，她說這是美國人講一個中國小孩的故事。之所以選中這本書是因為書中的小孩的姓氏跟我家小寶的一樣，這樣小寶一定會感興趣。學校圖書館經常清理一些舊書，擺在學校大廳裏，免費送給學生，我不知道帕翠是如何在堆積如山的書裏獨獨找到這本書的。

說起來真是慚愧，我們對唐寶的如廁訓練不夠。開學沒有多久小寶就現了一次形。小寶Poop完，沒有擦幹淨，結果還弄到手上褲子上, 死活不肯從廁所出來。帕翠在廁所門口說她可以Help，小寶說No。帕翠隻好給寶爸打了電話，交代帶上幹淨的內褲和外褲。寶爸進了廁所，才算把小寶處理幹淨，把小寶從廁所給帶了出來。帕翠說怕小寶難為情，所以沒有擅自闖入，我們都對老師感謝，覺得她對五歲的小孩也很留麵子。

小寶班裏有一個學生叫加森，小寶經常回來說加森欺負他，老是打他，有一次胳膊上被指甲摳掉一塊皮，往外滲血。我很氣憤，就去找帕翠。帕翠說很對不起，但是加森不是欺負他，而是喜歡他。加森有語言障礙，對別的孩子表示親熱的方式特殊，要麽一下子猛撲過來，要麽從背後攔腰一抱，要麽上來一拳，因為他不會說話，著急要跟別的小朋友交流。帕翠表示今後一定不會讓加森傷著小寶，她們一直在請語音訓練師教加森說話。我隻好作罷。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聽說加森”欺負”小寶。

小寶的家庭作業就是畫畫，第一次畫一隻烏龜，畫的一點兒不象，我在旁邊著急，就幫他這圖圖那擦擦。結果被帕翠看出來了，把我叫到學校，說父母不能幫小孩畫，小孩要自由發揮想象力，畫成什麽樣都是好的，大人幫忙並沒有好處。我羞愧難當，從此再也不敢了。

小寶是班裏唯一的中國孩子，快要過中國春節的時候，帕翠問我能不能到班裏給孩子們介紹一下中國的春節。我滿口答應。頭一天晚上，我和我母親包了兩大盒餃子。第二天煮熟了端到學校去。帕翠喜出望外，給每一個孩子分了餃子，她自己嚐了一個，說這是她第一次吃真正的的中國餃子，也是最好吃的一次。後來還剩了幾個，帕翠問我她能否帶回家，因為正巧她的外孫女正住在她家裏，我後悔沒有多包一些。

我們看到小寶一天天在變化，學會說英文，熱愛上學，每天回來都迫不及待的說學校裏發生的新鮮事，小寶學會了繞口令，打手語，唱兒歌，我覺得帕翠功不可沒。到了三四月份，我們又發愁小寶暑假的去處，據說得提前報名，我們在這方麵又完全沒有經驗。就去詢問帕翠，她很快就搜集了各種暑期夏令營的信息，交給我們讓我們參考。我們覺得如果能安排在學校的暑期program最好，時間安排最合理，中間又不用接送，就跟平時上學差不多，還組織各種戶外活動。可是負責人認為我們報名晚了，不肯給我們注冊。我說提前兩個月怎麽會晚呢。負責人說春天開學時就應該報，現在已經滿員。我很懊惱，心想一大群孩子，怎麽就多我們小寶一個人呢？沒辦法，隻好另想轍。帕翠聽說後，二話沒說，拉著寶爸就去找那個負責人，也不知帕翠說了什麽，三弄兩不弄，交涉成功。小寶以後就加入了那個暑期夏令營，我們暑假可以安心工作了。我說不出對帕翠有多感激。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五月，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天，我又特地趕到學校，為對帕翠表示感謝，我做了一個漂亮的花籃送給她，還為她和小寶留了影。帕翠很遺憾的告訴我，這也是她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她已經辦了退休。班裏的孩子隻有我們的小寶繼續留在這個學校，其他的孩子都注冊到其他學校了。這是我和帕翠最後一次見麵。後來她給我們寄了明信片表示回謝。我給她照的照片一直也沒有給她，想著來日方長，找個時間去看她的時候，再把照片給她。

小寶八月底就上了kindergarten，經過一年的pre-K的訓練，小寶已經能勝任很多事情了。我就會想多虧了帕翠。後來我又忙著送父母回國，父母走後我又麵臨失業，整日發愁找工作，寶爸也一地雞毛。我們商議等我穩定下來，帶著小寶去看帕翠。不知不覺就快到了去年聖誕節，有一天小寶回來說帕翠來他們學校了，還到了小寶的教室裏，跟小寶說了一些話，臨走時送給小寶一盒巧克力。小寶說帕翠變老了，臉上好多皺紋。我和寶爸相視一笑，覺得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麽是變老了。聖誕節期間我帶小寶去了堪薩斯。回來後我和寶爸說幹脆今年春節時，我們包了餃子去看她。新年過完，小寶就開學了。放學回來就說，帕翠"dead"。學校的學生心理顧問小寶有沒有話對帕翠說，小寶在卡片上畫了一顆心，寫下一行字：I always  love  Patri. 我們震驚到極點，問怎麽回事，小寶嘴裏咕嚕 "lung cancer "什麽的。我還是不能相信，覺得小寶的英語不好，一定是搞錯了。

第二天我就早早趕到學校，學生們還沒有來，隻有小寶的老師在教室，她一見我就說，帕翠確實死於肺癌。帕翠多年來一直一個人生活，退休後想旅遊到她女兒家裏住一段時間。一放假就先去做了一個體檢，醫生意外地發現她已經是晚期肺癌。帕翠就沒有出行，開始化療。她聖誕節前夕到學校跟多年的同事們敘舊，人很消瘦，精神還好，說有可能要住院治療，看起來信心十足。順便去看了一下小寶。住院以後，肺部嚴重塌陷，改成放療，結果食管和氣管被burn, 不能進食，呼吸困難，很快就呼吸衰竭。小寶的老師跟我在過道上說著這些，我們兩人都哭得稀裏嘩啦。旁邊其他的老師就圍攏過來拍著我的背。後來學生們都來了，走廊上一下子擁擠不堪。我就出來了，在學校大門口碰到其他年級小孩的一個中國家長，我看出他很想跟我聊一下，我臉部僵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側著臉就走開了，心裏抱歉得很。

我回到家趕緊把五月份照的照片衝洗出來，照片裏的她健壯結實，神采奕奕，一點兒不象有癌症。又連夜趕做了一個花籃，又用紙折了各種顏色的玫瑰花和鬱金香插在花籃裏。可惜帕翠葬禮那一天，我得了流感，發燒，扁桃體化膿，嗓子發不出聲音。隻得把東西交給帕翠以前的助理。助理傳話說她會把照片和小寶寫的卡片一齊放進花籃裏，親手交給帕翠的子女。後來我多次猜想，帕翠是否預感到她生命快要走到盡頭，聖誕節前夕到學校裏是為敘舊，也為告別？她能對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說些什麽呢？送一盒巧克力留下甜蜜的回憶？還沒有來得及好好享受一下退休生活，她一定對生活充滿著無限眷戀。

這幾天給朋友送聖誕禮物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去世的帕翠。我的眼淚又來了。

人生無常，要問候的，要感謝的，該道歉的，該認錯的，要讚美的，要誇獎的，需告別的，想見麵的，準備聯絡的，想示愛的，琢磨重修舊好的，計劃拜訪的，該孝敬的……得趕緊的, 人生本是苦短，誰說來日一定方長？

[絳珠草]

Lilac2003:你的心腸可真軟。謝謝分享我的眼淚，謝謝你的感動，謝謝你的評論。

[Lilac2003]

這篇文章也寫的很感動人，我一邊讀一邊流淚.多好的老師啊.LZ 也是重情重義的人.願帕翠一路走好,天堂沒有病痛;也願LZ節哀,很喜歡你文章結尾的那段話"人生無常，要問候的，要感謝的，該道歉的，該認錯的，要讚美的，要誇獎的，需告別的，想見麵的，準備聯絡的，想示愛的，琢磨重修舊好的，計劃拜訪的，該孝敬的……得趕緊的, 人生本是苦短，誰說來日一定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