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帶著女兒在小區的馬路上轉悠了兩三天,女兒的車速已經提高到了十五英裏,拐彎兒也圓溜點兒了。這天,先生要到一個朋友家去取點兒東西,問女兒:“敢不敢開車過去?”女兒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Ok”就拿著鑰匙上車了。我嚇了一大跳,雖說朋友家不遠,卻要經過兩條很忙的路,車是一輛接一輛,能行嗎?先生斜了我一眼:“忘了你自己學車的經驗啦?”一聽這話,我的火兒一下子著竄到了腦門兒。我學車是先生教的,到美國第三天就被趕上了車,那是在美國中部的一個大學城,在停車場練了一天,在街上轉了一天,又在高速公路上衝了幾個來回,學習過程便結束了(再不結束估計也該離婚了),一個多星期後,我已經懷揣著學習駕照,獨自開著輛寶貝破車去美國佬家當保姆去了。現在想想當時真是膽大包天,不過那時也確是被逼無奈,需要錢嘛。但是對先生逼著我學車上路的仇恨,卻是好幾年之後才淡漠的。看著我臉上出現的怒色,先生陪著笑臉嘟囔了一句:“我陪女兒開車去了!”沒等我反應過來,二人已經上路了。
從此以後,女兒坐在駕駛位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從到Sharren家接Sharren上課,到去參加長跑隊訓練,隻要沒有外人,便都是她開我喊,後來險情見多了,倒也不那麽大驚小怪了,除非威脅到性命,我一般都隻跟自個兒較勁,嘴上不再出聲。隻可憐先生偶爾坐她一次車,回來兩個人都黑著臉,問女兒,女兒恨恨地說:“我以後再也不跟爸爸一起開車了!他從我一起動車就不停地批評我,這也不對那也危險,光嘴上說還不算,腳底下還要像踩刹車,手也使勁兒地拽把手,他要是這麽害怕的話,幹脆自己開好了!”又悄悄地問先生,先生也是餘怒未消:“明明是她的錯嘛,總是往右偏,好幾次都差點兒蹭到路邊,還不許人說,你是怎麽教的!”得,又成了我的錯了。於是,敢死隊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據Sharren的媽媽講,她家也是同樣的故事。她的Sharren更有意思,開車上路總是五英裏的速度,急得教練不停地說:“More gas, more gas!”(給油,給油!)記得跟教練第一次上路後回來,Sharren的媽媽很緊張地告訴我,下一次教練就會帶她們上高速,要我和她一起打電話給學校,說這樣進度太快,孩子受不了,上高速應該再往後推一推,我一想,有道理,連正常的街道還沒走順呢,哪能貿然上高速呀,教練的生命也很寶貴呀!就連忙打了個電話給學校,接電話的先生很客氣地對我說:“我們有嚴格的教學安排,教練也都是很有經驗的,他們會根據學生的程度來安排行車計劃,希望家長能夠配合。至於上高速嘛,如果家長能先帶孩子在街上多練習,就應該不成問題。”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算吃了個定心丸,就是嘛,人家學校就像製造司機的流水線,一年不知生產出多少合格產品,怎麽到你這就那麽不放心?!踏踏實實的陪練去吧!
教女兒開車也有好處,那就是我的形象在女兒的心目中高大了很多,尤其是在剛開始階段。以前帶著女兒上下學,東跑西顛參加各種課外活動,女兒總覺得理所當然,似乎媽媽天生就會開車認路,再自然不過了。到了她學車的時候,有一天忽然問我:“媽媽,你在中國就會開車嗎?”我趕快把自己在美國學車的經曆吹給她聽,還告訴她,在剛開車的那幾年,我每次上路都緊張得一塌糊塗,很長時間不敢換道,尤其是上高速,戰戰兢兢,多遠的路都一直開在慢車道,就這樣,還是犯了幾次嚴重的錯誤,幸虧運氣好,沒有產生太可怕的後果。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開車就是一件玩兒命的事,永遠永遠不可掉以輕心。女兒點點頭,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反駁我的教誨。
好景不長,女兒在開了一段時間以後,出現了麻痹輕敵思想,這是學車階段必不可少又最為危險的一個過程。在女兒小的時候,我曾經給她講過我二嫂學騎車的笑話。我二嫂十幾歲就當了兵,一直住在兵營裏,工作單位離宿舍幾步遠,從沒有動過學騎車的念頭。三十多歲轉業到地方後,每天上班要倒幾趟車,非常不方便,於是下決心要學騎車,以圖個逍遙自在。車是很快會騎了,可上路就不那麽容易了,要與行人奮鬥,與大小汽車奮鬥,還要與其他的自行車們奮鬥,這可不像毛主席說的,“其樂無窮”,似乎“其險無窮”倒更確切一點兒。我二嫂每天緊緊張張地騎在馬路上,絲毫不敢懈怠,晚上回到家中,渾身肌肉酸疼,比上班的強度還要大,而且經常跟我二哥抱怨,說騎著騎著,身體某個部位突然感覺奇癢,撓吧,不敢撒把,不撓吧,又受不了,隻好下車撓完癢再接著騎,這罪受大了。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我二嫂興奮地告訴我二哥,她今天騎在車上撓了一下癢癢,沒有掉下來,也沒有撞別人。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樣子。再過了一段時間,我二哥聽到我嫂子在電話裏和她的朋友吹牛,說她的騎車技術如何過硬,“都已經能一次撓好幾處癢癢了!”我女兒特別喜歡這個笑話,什麽時候提起來都要樂,現在自己學開車了,更是有體會。“媽媽,想撓癢癢硬是抬不起手!”這是剛學開車時告訴我的話。“媽媽,我也可以撓好幾處癢癢了!”這是在馬路上開了一陣後告訴我的。“媽媽,我可以兩隻手一塊兒撓癢癢呢。”這是從高速上下來後告訴我的。“我隻不過是撓了個大癢癢。”這是我批評她不該邊開車邊調收音機時她告訴我的。“爸爸撓了一個最大的癢癢!”這是先生開車打了個盹兒後女兒的評價。我最怕的便是女兒開車時調音響了,她個子小,夠起旋鈕來很費勁,姿勢一變形,車就變方向,每次為了這都要大吵一架。最後我們各做一讓步,她同意在主路上不再動收音機,我允許她在沒什麽車的小路上調一兩下子台。我的一個好朋友,有四五年車齡的C女士,聽了我講女兒開車的故事,大吃一驚說,“丫頭你膽子也太大了,我開了那麽多年車,還從來沒敢動過那些東西,多危險呀!”就這麽磕磕絆絆的,離女兒的十六歲生日隻剩了不到兩個月了。
一天,女兒很嚴肅地對我和先生說,“你們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給我買車?馬上要到我生日了,我總不能開著你們倆的車去考駕照吧?”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和先生開的都是大車,又寬又長,就算我們舍得讓她開著去考試,卻難保她能順利地停車上路,拿下駕照。於是一致同意於近期內給女兒買車。
先要決定車型。女兒比較中意豐田的小吉普,RAV4,她想的是這種車空間比較大,體積卻又較小,將來田徑隊訓練時可以多拉幾個大個子的美國同學,停車,上路又都不會太費勁,而我們想的是家裏正好缺一輛可以拉大件的小貨車,一拍即合,皆大歡喜。當即找出星期天的報紙,細細搜尋二手的,年頭兒又不太久的RAV4。結果卻不太樂觀,這種車似乎很熱門,隻見滿大街跑,可很少有人賣,報上登的符合我們要求的隻有兩三輛,挑選餘地小得很。於是擴大搜索範圍,本田CRV也成了目標。偏偏這種車也是熱門兒,進入視線的也隻不過多了兩三輛。而不幸中之大幸,這兩三輛中就有一輛幾乎完全符合女兒的要求:全自動,不是皮座,四輪驅動,藍顏色。我和先生最中意的是價錢。下一步就是打電話約時間,全家出動去看車。先生開,女兒開,上高速,下小路,上坡,下坡,我和爺爺負責挑毛病,找感覺,折騰了將近一小時,賣主橫是以為我們把車拐跑了呢,急得站在家門口直瞭望。對車的性能基本滿意後,又跟賣主約好第二天把車送到車行作檢查。
離開賣主家,我們立刻開車直奔本田車行,假裝要買車,先拿一輛新的CRV開出去試試,比比和剛才的那輛有多大差別,可能是我和老公都開慣了大車了,剛才試車時總覺得這個車又沒勁兒,噪音又大,懷疑是那輛車的發動機有問題。試了新車後才知道,人家設計的就這樣,攏共就四個缸,你還想讓它跑多快呀!再說了,跑不快就限製了女兒去飆車,安全係數不是更大一點兒嗎!得,就是它了。接下來又跟車行的售車員學了幾手如何挑車,主要是看什麽地方可辨別車是否撞過,或者有過大的修理。回家後,老公上網,按照記下的車注冊號,查了一下那輛車有沒有出事故的紀錄。現在的internet真叫方便,隨便什麽資料,隻要你叫得出名字來,動動手指就可知道所有你想查的信息。查完了沒有問題,女兒已是興奮得不能自已,估計那天晚上肯定沒有睡好覺。
第二天一早把老公送到賣車人的家,他開著本田,我開我的車,一起奔向本田車行的修車部。到那交了錢請人家幫著驗車,那師傅滿認真,驗出這輛車曾經小修過,車的狀態非常好,他認為值得買。這一說,我們就都踏實了,轉回頭,找到賣主,直接拉到上牌照的辦公室,交錢換證,車就這麽買下了。
有了車以後,女兒開車的積極性頓時高漲,我的勞動強度也立馬提高。本來她的學校正好在我家到公司的路上,每天放學我從公司開車到她學校接她,然後一起回家,挺方便的事,現在變成了我要先把車開回家,再開上女兒的車,去她的學校或者她訓練的地方接她,然後由她把車開回家。這樣我每天就要多跑至少半小時的路,離開公司的時間也就相應提前了半小時,於是,我的公司老板,也就是我的先生開始不痛快了:“你每天才工作幾個小時呀?工作這麽忙,你倒越走越早了!”哎,他怎麽不想想,我每天都提早來上班呢!(女兒七點就到校,我送完她直接上班,到公司還不到八點。)跟老板講道理是不明智的,盡管老板是你的先生,盡管挨批評的原因是你們的女兒,我隻能不停地保證說,再給我幾個月的時間,等女兒拿到駕照後我就自由了,就可以按時上下班了。不過說這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底氣不足,誰知道到時候又會出現什麽狀況呢,兒女就是討債的,每當你覺得差不多還清了時,突然又會冒出來一筆新債。
在美國的孩子單純得很,喜怒哀樂全在臉上,一點兒不會藏著掖著。女兒自從買了車後,在學校表現得像個明星,一坐在駕駛位上,就開始向認識或臉熟的同學招手,如果人家沒看見她,還要把車窗搖下來,追著喊著讓人家注意她。而同學也都是一副驚喜羨慕的表情,並沒有酸葡萄效應。我幾次告誡她不要那麽招搖,說不定有些同學會覺得她是在炫耀自己家多有錢,因為畢竟不是所有的高中生一有了駕照就買得起車的。女兒很驚訝地看了我一眼:“你們中國人想問題真是奇怪,怎麽會想到有錢沒錢去了?我會開車了,我能自己開上路了,我想告訴同學的就是這,和錢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