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初雪來得特別的早,還好不大。周六的早晨,她起的時候,路上的雪 化了。隻有樹枝上還堆著幾處白。還好。一會兒他會來接她,幾十裏外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年度的古董交易會,他以前去過,覺得不錯,這次約她一起去。
夏天的聚會認識之後他們又碰到過兩次:一次是琳達的結婚周年慶,一次是他的生日聚會,都是人多的場合。琳達自從第一次巴巴打電話來問她感覺,後來就再也沒有提過。她倒反而放下心來,居然在上次聚會聊天時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既然有相同的愛好,也可以做個朋友吧?
門鈴掐著點響了,她很滿意,準時的人無論如何也是可以做朋友的。一路順利,當他們到的時候,交易會裏已經人頭熙攘了。
雖然說是古董交易會,但是也就比跳蚤市場好一些,因為有很多人實際上算是比較專門的dealer。之所以不說專業,是因為他們可能是因為對某一類舊物感興趣而入了行,後來就發展成也收其他類的舊物。交易會上,有很多賣舊衣物的點,他倆自然很快經過。他在一個賣舊唱片的點停了下來,一張一張地看。她就在邊上的拿起了一把古董手槍。這把手槍很精致,入手不重,就像電影裏看到過的一樣,主體的顏色是白色和金色。金色的應該是銅,白色的就不知道是什麽材質了。槍膛可以輕易地打開,嗯,或者說閉合得不是很緊,也許有缺陷?握在手上,保險栓可以用拇指輕易地扣下,扳機也還靈活。所有的銅質部分不見鏽,應該是道具或者仿品吧?她想。她看看主人,主人也就在一邊看著她,沒有要上來搭訕介紹的意思。因為自己是個女的嗎?她想,把它輕輕放下了。他買了兩張唱片,看起來有些興奮。
在另一個攤位上,他拎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旅行箱,就像上個世紀早期的電影電視裏出現的那種。打開一看,裏麵很幹淨,整個箱子都顯得很新。‘怎麽樣?’他問。‘很簡潔實用’。他說,‘大小你手提正好’。她說,‘那我還是要個帶輪子的’。他笑,‘看來你是一個能懶則懶的人’。‘是的。隻要不是必要,力氣精力能省就省’。
一個攤位上在賣一些祖母級的東西。一個極盡裝飾的銅累絲-餐巾紙盒子?隻是現在尺寸的一半,一些累絲的小小的首飾盒。還有一套可能是碧璽的首飾,項鏈加耳環,精致的做工,保存得就像是新的一樣。他在一旁說,‘你喜歡?’‘比較適合在高中畢業舞會上戴。’‘哈哈。是花哨了些。’‘還是挺漂亮的。’
‘知道嗎?我有一個假貓眼的戒指。戒指是24K金的,鑲著一個完美得一看就是假的藍色貓眼。那是我很小的時候,一眼就看上的。為此和母親鬧了很久才得到的。’
‘現在看著一定很後悔。’
‘是啊,可是仍然保留著。提醒自己本是個多麽俗不可耐的人。’
‘我還以為會收集舊玉器的人是個高雅的人呢。’
‘哈哈,那個啊,主要是附庸風雅,裝的。’
‘哈哈。’
繼續往前走,她忽然看見了一個架子上的兩隻端坐的貓,一隻是玻璃的,另一隻,好像是太陽石的。她拿下來仔細把玩:應該是太陽石的,貓很普通,胖胖的臉假裝繃著,嚴肅地看著她。底部貼著價格,出乎意料的便宜,也是,太陽石本來就是很普通的低檔寶石。沒多想,就買下了。送人也好。一轉眼,看到他站在這個攤位的另一邊,手上也拿著個白色的物件,仔細地看著。她完成了自己的交易,才靠近他,看他找到了什麽。他遞給她看。
那是一個白色玉蟬,略帶些灰色。刻線簡練有力,但是依然栩栩如生。玉質溫潤,隻是在表麵上有幾處白斑。翅梢形成了一個銳角,有棱。等等,沒有孔,會是?她看他,他聳聳肩。不會吧?自從有了那第一塊青玉盤螭之後,她就有意識地了解了一些相關的知識,從此對‘漢八刀’的工藝神往萬分。雖然在出差旅遊時自此把遊博物館作為必去之所,看到過些實物,但是都是隔著展櫃的玻璃遠觀的。真正能經手細看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個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後世仿的。他遞過一個放大鏡,她仔細看了刻工,不像是現代機器做的。‘多少?’‘不便宜。……’她再看,‘玉質挺好的,也沒有刻意做舊做殘的痕跡,即使是現代的、或者後世仿的,也還值這個價。’‘我也這麽覺得。’
他們坐下來吃簡單的午餐,然後喝咖啡休息,同時拿出各自的收獲再次仔細看著。她再次拿起了那個玉蟬,掏出自帶的工具細看,一邊和自己記憶中曾經看到的圖片相比較。氣勢和神韻都非常相似,即使是仿的,也很高明。
‘你很喜歡。覺得是真的嗎?’
‘找不到不是真的理由。不過如果不是真的,我會感覺好些。’頓了頓,接著解釋,‘畢竟如果是真的,想想它被做成之後的第一個用途,拿在手上還是覺得膈應。’
‘如果是真的,這個樣子,就不是生的。不知被多少雙手摸過了,就是晦氣也早就被人氣覆蓋掉了。你要麽不要收舊的器物,隻要對舊的東西感興趣,不論是多舊的,總會收到陪過葬的東西。要不,’他眼神一閃,‘我送你件開過光的佛?’
她笑,‘你信這個?’
‘你不信?那麽你為什麽會覺得拿死人碰過的東西不舒服?’
‘我隻是有些潔癖,忍不住想象屍體腐爛的樣子。’看著手上的咖啡,她趕緊打住。‘其實想想也沒什麽。’沒有被開采的石頭,又何嚐不會接觸到動物的屍體呢?在可以長久地存在,幾乎對生命可以稱為永恒的石頭麵前,蛆蟲和屍體,是可以忽略的存在吧?她沒說出來。‘這玉蟬的工真的很好。’
那天晚上,她又做了一個夢,醒來後,隻記得兩個畫麵:一個是一個死人,嘴裏被放入了一個玉蟬,然後,他躺的棺材被蓋上了。第二幅,就是這個人突然從棺材裏坐了起來,把玉蟬拿出來,對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就衝她張開了嘴。他沒有舌頭。
她是被嚇醒的,回過神來,狠狠地鄙視了自己一番。真是日有所想夜有所夢啊。
沒有想到的是,在琳達家的新年派對上,他居然給了她一件新年禮物,就是那個玉蟬。並且鄭重地對她說,他已經用溫水浸洗過幾遍了。她有些狼狽,因為她根本沒記得給他準備禮物。隻好認真謝過,心裏提醒自己,下次得找機會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