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忙完手上的事情,她突然注意到手機上有個未接電話。一看,是琳達的。一般上班時間,她倆是很少會打對方電話的。莫非出了什麽事情?她知道,琳達的先生前段時間回國了,據說要走一個月。琳達的兒子已經在上幼兒園,有公婆幫著帶。正好,快到午休時間了,就提前午休回個電話吧。
電話裏,琳達用還算平靜的語氣告訴她,外婆去世了。
她一愣,不知該怎樣反應。說‘節哀順變’嗎?多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她倆之間,不如不說。‘要出來碰個頭嗎?’她盤算著,雖然還有些事情沒完,但是放一放、請半天假又何妨?
‘今天不了,我想準備一下,盡快趕過去,剛把飛機票訂好。’
‘那好。代我致意。你回來後隨時約我。’
‘好的。’
琳達的外婆她見過幾次,應該有90歲了吧。最後一次見她是在琳達的婚禮上。也就,三年前吧。婚禮上,她一頭銀發一絲不苟地盤著一個老式的發髻,精神矍鑠,穿著坡跟的鞋子,腰板挺直。旗袍首飾無一不穿戴得恰到好處,與所有來賓都會說上幾句,卻又很少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所謂優雅,不過如此。
琳達的母親出生在北京,還在呀呀學語的時候就隨父母遷居到了紐約。雖然長於異鄉,琳達母親那一輩的人各個中文都是極流利的,她母親更是寫了一手好字。琳達雖然中文字寫得不好,為此據說她母親總是嘮叨,但是聽和說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當年,她進入中學認識琳達的時候,還以為琳達家也是剛剛移民的。
一周後,快到下班的時候,琳達來電話了。‘我剛到家,先生不在、兒子在外婆家。你今晚能過來陪我嗎?’‘好。’
兩個人叫了外賣,吃了晚餐,就像兒時那樣各自抱著一個枕頭坐在床上聊天。這個時候她注意到琳達的床頭多了一個首飾盒。一個老式的嵌玉首飾盒,在邊角上都包著銅。嵌的玉上刻了一朵盛開的蓮花,包銅上刻著魚和花。琳達見她注意到了這個盒子,就遞給了她看。她把盒子反過來,注意到地上也貼著一個銅牌,寫著中英文的中國製造。
‘這是外婆的遺物。母親說,是外婆最喜歡的首飾盒,我是她孫輩唯一的女子,所以就給了我。’然後琳達就說了這個首飾盒的來曆。
‘你大概知道,我媽家裏原來是北京人,嗯,應該叫北平。她出生不到三個月,家裏就搬到了上海,結果也就一年不到的時間,去了香港。她三歲那年,又舉家搬到了美國。說搬家是好聽的,其實年輕的夫妻兩個,帶著三個最大不到七歲的男孩,和一個繈褓中的女兒,其實就和逃難差不多。外公外婆都是書香門第出身,那些家裏傳下來的和自己平日裏收集的東西,在幾次搬家之後都一件不剩了。雖說到了美國之後,因為帶著金條,外公也因為英文極好很快就在聯合國找到了一個工作,所以也沒有特別窘迫過。但是畢竟初來乍到,加上四個孩子的教育,平日裏還是有些拮據的。
雖然搬了幾次家,外婆還是有些心愛的首飾一直隨身帶著。後來事事親曆親為,平日裏也不戴這些。唯一帶著的首飾盒也在最後一次搬家時碰壞了。那些首飾就分別用絨袋子裝著塞在衣櫥裏。偶爾隨外公出去應酬,還要一個個拆開了找。後來外公在外婆三十六歲生日那天,給她買了這個首飾盒。
你知道的,他們那種老派人家出身的,常常不是很會表達自己的。更何況他們倆個其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親。當時從北平一路搬到美國,都是我外公做的決定,外婆從來就沒有發表過自己的意見。據母親說,其實外婆在到美國的早些時候應該是不開心的。想想也是,外婆受的是純中式教育,來的時候一句英文都不會。
這個首飾盒是外公為外婆主動買的第一件禮物。雖然後來還買過其它的,價值遠遠高於它的禮物,可是外婆最珍愛的還是這個。尤其是外公去世後。我小時候,外婆讓我戴過她珍愛的珍珠項鏈,卻從不讓我碰這個呢。’
昏暗的燈光下,琳達看著她,眼神卻好象透過了她,去了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