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李爺叔一家
我擬定這個標題考慮了許久,因為從這個標題來看,故事的主人公李爺叔一定是個上了年紀,或是與我父親年齡相仿的人。其實不然,他的年齡比我大哥還小一兩歲。故事的女主人公沈阿姨與李爺叔的年齡也相當,可能還比李爺叔小一兩歲。道理上,我應該稱呼他們大哥大嫂才是。況且,他們在與我父親一起工作時,也以伯伯來稱呼我父親的。因為他倆都是我父親同一中學總務科的同事。
問題出在他們的大女兒小瑛身上。當時她已經在一個女中讀初一了。年齡隻是小我五六歲而已,她每次見了我,理應該叫我叔叔,卻看我倒像個大哥哥,在稱呼問題上顯得有些尷尬。於是她常常含糊其辭的隻是個“哎”一聲,算是與我打過招呼了。但說實在的,我與李爺叔夫婦接觸不多,倒與他們的女兒小瑛接觸多一些。因為我與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這棟房子裏的許多孩子還都在上幼兒園或小學,包括她後來的兩個小妹妹。我每次回來,隻有她有時下來問我一些事,包括學習上的事。在她的印象裏,我就是鄰居家的一個大男孩。再說,在上海,除了對自己家的親戚有明確的稱呼外,在人際交往中,跟著孩子的稱呼來稱呼別人的事也司空見慣。因為這裏的孩子都稱他為李爺叔,於是我跟著孩子們一起稱他為李爺叔,就用了上述的標題。
李爺叔一家五口就住在我家樓上的後廂房裏,其夫婦倆都是我父親的同事,在同一個學校的總務科工作。隻是我父親來的比他們早許多年,對於總務科的雜亂無章的工作比較熟悉,人際關係也比較了解。他們剛來時,我父親多少給與一些指點和幫助,同時又聽傳說同姓李在五百年前是一家人,自然關係親近了一些。
當時,他們的大女兒小瑛正在一所女中讀初一,另外兩個小女兒還在幼稚園上大班或小班,即使前廂房寧波外婆家的三個外孫也都在讀小學,所以,在我們這棟石庫門房子裏隻有我和小瑛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青年人。她是一個聰明、活潑、開朗的女孩。隻是她的雙腿發育的不太健全,好像小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症似的,嬌小的身子走起路來總是有點蹣跚,時有跌倒的危險。可是她非常樂觀,總是一副永不知憂愁的笑臉;永遠長不大似的天真、活潑。
每當我周六下午回來,隻要一推開我們石庫門房子的大門,她的歌聲或笑聲從樓上沿著後麵的小天井下來,再從樓下狹窄的過道傳來,給這棟石庫門房子增添了不少生氣與活力 。
在一個連續高溫的暑假裏,我父母勸他們把陽台上搭的“灶披間”搬下來,與我家合用樓下小天井後麵的灶間。李爺叔下來觀察了以後,看見我母親已經把小窗前麵的一塊地方騰了出來,在這高溫天氣裏,樓下與樓上幾乎是冰火兩重天。當天就搬了下來。從此以後,我們兩家一起在灶間裏做飯燒菜。整個夏天過去了,從沒有發生過任何矛盾。也沒有因相互的不信任,在自己的櫥櫃上加把鎖。而是很放心地把做菜用的油鹽醬醋,調味品,甚至少量食用南北貨都隨便放在灶披間的櫥櫃裏。
隨著他家廚房的變遷,小瑛來我們樓下的時間多了,我母親發現她很愛她的兩個妹妹。每天從學校裏放學回來,順便把兩個在幼稚園的妹妹領回家,然後,又生煤球爐子做飯,準備著爸媽回來做菜。每逢寒暑假,她就主動擔負起燒菜做飯的任務。她母親懷疑她隻是一時的衝動,她卻對著她母親說,這是她經過深思熟慮作出的決定,並說自己不懂或不會,會向李奶奶請教的,說服了她的母親。說起我母親的喜好和她的烹飪技術,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她最喜歡肯學的孩子。我家的大姐就是最肯學的一個,不管是當時的紡紗織布、各種針線活,還是後來的烹飪技術,她都喜歡學,結果她樣樣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直是我母親的驕傲。
我母親的烹飪技術可以與一般的廚師媲美。這倒不單是我在我母親吹牛,而是我父親的幾個常來我家做客的朋友的評價。我母親聽了小瑛說服她母親的話,覺得她有點像我大姐小時候的許多特質。很喜歡小瑛的乖巧、聰明、活潑。從那時起,就很有耐心地教她每道菜的烹飪方法及火候的掌握。她也是那麽的虛心好學,母親很樂意、耐心的手把手的教她,沒有多久,她已經把一般的家常菜做的很地道了。
每逢寒暑假我正好也在家裏,她常下樓來,除了負責做飯菜以外,還經常喜歡與我海闊天空的聊天,談論著她看過的小說和電影,我知道她很喜歡看小說,可是我在讀大學時,學習一直比較緊張,小說看的不多。以前看的也都是三十年代的文學作品,而她看的都是當時風行一時的文學作品。譬如“林海雪原”、“三家巷”、“苦菜花”、“迎春花”等作品。所以我們很難談論到一起去。但我還是表現出對她的尊重和鼓勵,總是裝的在聆聽她的不知疲倦的‘論述‘。我們有時也會評論電影裏的一些人物及其演員的演技。評論時,她總是眉飛色舞地發表出自己的許多評論。也體現了她一些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理解能力。當時最轟動的電影有“青春之歌”,和後來的“早春二月”,“舞台姐妹”。我們與當時的年輕人一樣,以當時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來評論電影裏的人物,對“青春之歌”裏的主人公林道靜,為了追求革命真理離開了餘永澤走上了革命道路給予高度讚揚,成了我們年輕人的偶像;同時對餘永澤這種資產階級人生觀,世界觀進行了批判和唾棄。
“早春二月”是根據三十年代著名作家柔石的“二月”改編拍攝的電影,“二月”的原著是我在大學的圖書館裏找到後閱讀的,當時看的我愛不釋手,一連看了兩遍,並竭力推薦給其他同學閱讀,我們宿舍裏的同學幾乎都閱讀了這部小說。從此柔石成了我所崇拜的作家之一。所以,改編成電影“早春二月”以後,我就很早看了這部電影,電影描述了陶嵐,蕭劍秋和文嫂三人之間的故事,在那個時代,用同情、愛情都無法拯救文嫂的悲慘命運。激起了對那個時代的憤恨,對文嫂的無比同情。小瑛告訴我,她在看這部電影時,出於對文嫂的同情流了不少眼淚,哭濕了一塊手帕。
“舞台姐妹”講的是四十年代初,越劇藝人竺春花,邢月紅的唱戲生涯,終於唱紅了上海灘,春花遵循師傅臨終囑咐,認認真真唱戲,清清白白做人,潔身自愛;可是月紅卻愛慕虛榮,嫁給了戲院老板。同時看到了藝人在舊社會裏遭受惡勢力的迫害,引起了對舊社會藝人的無比同情;對舊社會的惡勢力的無比憤慨。
當時,用現在的話來講,我們都是這三部電影女主角謝芳的忠實粉絲,也是當代年輕人的偶像。時間久了,她真的把我看成她親哥哥似的,她開始很自然的願意將她家的一些故事講給我聽。我當時確實很感動,因為這些故事幾乎是她家的家庭隱私,她確實把我當作自己人看待,用她的話說,我像她親哥哥似的。那麽我就很有耐心的,專心致誌的來聆聽她所講的故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