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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房東的親戚

(2024-07-21 16:04:50) 下一個

                                                                 房東的親戚

 

       我第一次來上海的家,為我開門的正是住在底樓前廂房的一位老太太,她是我認識這裏人的第一人。後來聽說,她是房東的親戚,至於是什麽親戚大家不知道了,甚至有人還不相信,隻是她和她的先生最早來這裏罷了。後來發現房東有一次回來,還特地去她家看望他們,並問長問短的寒暄個半天,大家才確信他們是親戚關係。

       有一次,房東唐先生從青海回來,老太太正在天井裏四處打掃,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前去開門,房東見了她手裏拿著掃帚,有點愛憐地說:“姨媽!你好嗎?我每次回來,總是看見你忙忙碌碌的,要多注意身體。多休息休息。”老太太見阿強回來,高興地說:“是阿強!一路上辛苦了,趕快進來!”房東拿著一些行李進來,她把大門拴上。他算是與他們打過招呼了,沒有再進她的屋與姨夫打招呼,直接上樓去了。這正好給住在客堂間的蘇州爺叔見到了聽到了。大家才知道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

       她家裏還有一位要比她年長的先生,大家都稱呼他為陸先生。起初,因為他倆是這裏最早的房客,且都是長者,大家都很尊敬他們。他家的門口又是這裏幾乎是所有房客進出的必經之路。特別那位陸先生,幾乎整天坐或躺在門口旁邊的那張可以調整角度的藤質躺椅裏,進出的人都要在他眼皮底下通過,所以,大家出於禮貌都很主動與他打招呼。可是陸先生生性就有點怪,有時對著別人的招呼,他的眼睛皮也不往上抬一下,好像沒有看見似的不理不睬。時間久了,大家幹脆直接從他家門口通過,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因為大家進進出出都要經過他家的門口,所以也不由自主的關注起他倆之間的關係來,許多人曾誤解他們是主傭關係。因為老先生整天坐或躺著那藤椅裏,即使一日三餐也要由老太太攙扶著他到桌子旁邊,讓他坐好,他才慢慢的獨自用餐。如果他稍感有不如意,就對著老太太訓個不停,老太太還總是陪著笑臉說個是。

       特別在他久坐後感覺累了要躺下時,老太太要把藤椅靠背的角度調節到他最舒服的位置。可是由於老太太力氣小,往往要調節數次才能調到最合適的位置,老先生往往會忍耐不住對著她大發其火,甚至罵她愚笨如豬。老太太臉露不悅,但又很無奈。他也確實是她的先生,而且她也習慣了。從此,大家都稱謂她陸師母。

       旁人看了總是為她感到不平,她才六十來歲,可是她比我七十來歲的母親還顯老。她原來就長的比較瘦小,白淨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要不是她做事還麻利,動作還利索,還真不相信她才六十來歲。她對老先生的精心照顧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隻要你看看這位老先生的外表,雖然他的身體和四肢幾乎已經僵硬,行動、思維緩慢遲鈍,但他的身體依然挺拔,穿著整潔,白淨的臉上皺紋不多,有時還煥發出紅潤的光澤。由此可見老太太的溫柔、善良和對老先生的堅貞不渝的愛。

       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但不知道是在外麵讀書還是謀事?很少回來。我隻偶然看到過他一次,他的年齡與我相仿,修長的身材,一副當時青年人普遍的打扮,藏青色的確涼卡其褲子,白色的確涼襯衫。白淨的臉上,五官端正,隻是臉上沒有回家的高興。這倒有點遺傳了他父親—陸先生的基因,臉上很少有笑容。回來以後,隻是呆在家裏,從來沒有看見他與任何人打過招呼或說過話。沒幾天他又走了。在我的印象裏,他簡直是個神秘的年輕人。我倒希望他能多呆幾天,甚至不走。因為在這棟石庫門房子裏,隻有我一人算是青年人,其餘的都是老的老,少的少,或者就是在辛苦拚搏著的中年人。我真想有個同齡人與我一起聊聊天,談論一些我們共同關心的事,或許能成為朋友。哪知道我與他僅有的一次偶遇之後,再也沒有看到過他。

       平時,這裏的人工作的工作,上學的上學,這棟石庫門房子顯得比較冷清,隻有住在底樓的我母親和陸老先生夫婦兩留守著,其實就兩個老太太在守著這棟房子。她們總是把大門的門栓緊緊地拴上以後,才安心地各忙著每天重複著的諸多的事。忙完以後,特別在中午以後,陸老先生有個午後小睡的習慣,也正是陸師母最自由的時間。她常來我家串門,但很識相,隻要看見我母親還忙著別的事,她隻是叫我母親把大門關上,讓她去鴻來坊或可久裏找要好鄰居嘎山湖。在那裏什麽新聞、八卦、各種緋聞都會聊。有時聊在興頭上,會忘記陸先生在午睡醒來後有喝茶的習慣,使陸先生大為不滿。好在與我母親聊天的居多,隻要聽到陸老先生醒來時,就可以去侍候他。因為我們兩家僅一板之隔。

       我母親見了她總是半開玩笑地問她:“今天陸先生欺負了你沒有?”心裏總是為她有點不平。但她總是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對我可好呐,凡是重一點的活都不要我幹。他還常說我為陸家付出了很多。我看在他以前的情分上,我什麽都不計較了。”母親聽了反問她:“你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那他以前到底是怎樣的?”經過我母親的反問,使她一下子進入到從前的回憶裏。

         我母親發現,隻要她一談起陸先生的年輕時代時,她會興奮的眼睛發光,眉飛色舞起來,可見她在年輕時,對陸先生是多麽喜愛。她說:“陸先生的名字叫陸坤,在家裏排行老大,還有兩個分別比他小三歲的老二陸淵和小五歲的老三陸馳他在上海私立兩江中學高中畢業後,認為自己所學的已經足夠可以應付父親的生意了,就輟學跟著其父學做生意,幫助父親一起經營著在大馬路(現在的南京東路)的五金和電料兩家店的生意。他做事用心專注,很快在這些生意上能獨當一麵。數年後,竟然在這行業裏已經稍有名氣了。他年輕的時候長的一表人才,有人說他很像當時香港的電影明星傅奇。那個時候他偶然與行業裏的幾個朋友在周末晚上,一起去戈登路(現在的江寧路)百樂門舞廳玩。那裏一些年輕貌美的舞女見了他都蜂擁而上,他總是風度翩翩的邀請其中的頭牌舞女小姐跳舞,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家。“講到這裏,她突然停了下來,可能她覺得現在講這種風流倜儻的事有些不合時宜,於是她又很委婉地轉過來說:”不過,他的父親對他管的很嚴,一般情況是不容許他隨便出去玩的,隻是偶然容許他與朋友在周末晚上才出去玩。他也是個孝子,從來不做違背老爺的事。“她一開始就誇耀、庇護著陸先生。我母親雖然以前長時間在老家農村,但由於我父親二十一歲就來上海,並且她的三個弟弟很早就在上海做生意,所以她也經常來上海,對於當時上海的社會情況也知道個一二。心裏想:“你的先生如此有品位,那你是如何成為他的夫人的?”可能她發覺我母親聽了以後,臉露許多的疑惑。她接著說:”我與他不是結發夫妻。他的原配太太是老爺的世交陳樂年的小女兒—陳莉莉。她長的亭亭玉立、楚楚動人,他們真是金童玉女天造的一對。在1936年的夏天,他們婚禮在上海大華飯店舉行,當時所來的賓客有近百人,其中大多都是富貴之人。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先生都帶著自己雍容華貴的太太和小姐一起來參加陸先生的婚禮。當時婚禮之隆重,連當時的晚報也作了簡短的報道。那些賓客見了陸老先生夫婦(陸坤的父親和母親)都尊敬地向他們道喜,見了陸坤都表示慶賀。“她又接著說:”當時,我剛剛從蘇州的老家來上海,才十五歲。陸老太太(陸坤的母親)見我長的小巧玲瓏,懂事又做事勤快,次日又要舉辦兒子的婚禮,於是,我來上海的當天就把我留下,並為我起了個“小鳳”的名,開始做她家的女傭。“我母親聽了以後,覺得她也是個苦命的人,但是幸運的。因為她最終在上海有了個‘歸宿’,成為了陸家的人。比起上海灘一般的女傭要幸運許多。

       她看見我母親聽的很認真,似乎在急於聽故事的結局。也就是她如何成為陸家的少夫人的?但我母親在與她的接觸中,覺得她或許沒有上過學,但她非常聰明、善良,又會顏察色,怪不得陸老太太那麽喜歡她。她又直言說:” 陸家人都對我很好,對我不薄,每年都讓我在春節期間回去探望父母弟妹。我家共有7個兄弟姐妹,我在家排行老大。很早就為父母分擔重負,剛過十四歲的生日,就隻身來到上海。所幸蘇州離的上海比較近,即使第一次離開家,也覺得並不害怕,似乎父母離我很近,有什麽事發生,他們可以隨時知道的。但我很幸運,我遇到了好東家。我來時,他們全家已經從四馬路的一棟租來的樓房裏搬到了南市區龍門邨,在那裏陸老先生購買的兩套二層樓的單元房,與兒子陸坤一家各一套。“

       “陸坤的父親叫陸淡池,他有三個兒子。除了陸坤跟著其父學做生意,幫助父親一起經營著這兩家商店的生意外,還有老二陸淵和老三陸馳似乎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一心想讀書深造,探求知識。他們倆不管在讀私立中學時,還是後來分別就讀於上海的聖約翰大學和震旦大學,他們的學習成績幾乎一直名列前茅。在1939年的冬天,他們先後都去了美國。隻有陸坤一直與父親守著上海的家業,經營著電料和五金的生意。生意很興隆,生活富足,全家在上海過著十分平靜、舒適的生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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