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八)
正當我要離開太平公司的時候,又一下子留戀起那裏的一切來了,員工是那麽的真誠,淳樸,同仁是那麽的友善,敬業。最難能可貴的,當您取得一些成績時,相互之間沒有一點妒忌,隻有支持和鼓勵,這是我在國企期間從來沒有感受到的。我們又在業餘的時間裏,一起為一家私企測繪,研究,開發了一台薄板預處理設備,並試製成功,填充了當時的國內空白,感受到為集裝箱製造業的發展作出了成績時的喜悅和激動,至今還曆曆在目和在感受之中……。
但我還是離開了那裏。使許經理蒙受了薛副總的訓斥,因為我那不充分的辭職理由。也使我被他們視有竊取商業,技術情報之嫌。我懷著深深的歉意,眷戀的心情走出了太平公司大門,這也許成了我終身的憾事。
我又走進了遠東集裝箱製造有限公司的大門,門崗沒有人,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來,我直進了三層辦公大樓(原來就有的)的門,辦公樓裏還沒有職能標牌,辦公室裏卻人很多,一片嘈雜的聲音和亂哄哄的樣子。還好我來過這裏,直上三樓總經理辦公室,探望了一下,他們正在商量,討論著什麽事,我便在門外等候。可能鮑總在我探望的一刹那間看到了我,他立刻站起身來,邊喊著邊走過來,趙副總背對著我,看見鮑總起身邊喊著我,知道我來了,也忙跟著起身走過來,他們與我熱情地握手表示歡迎。我怕影響他們的工作,忙著要暫時離開,他們都說無妨,讓我留下。
我是一個急性子,急著想了解情況和工作安排,他們卻說:“不著急,慢慢的來,您剛剛來,先休息休息。”還是國企的一套,一下子使我涼了半截。我心想,我沒有來之前,幾乎天天給我電話,要我早點來,來了之後又要我不著急,慢慢來?既然來了,我隻能審時度勢地等待著他們的安排。
一星期以後,通過趙副總的介紹和自己的觀察,這是與台灣的一家公司合資的企業,但台灣企業隻占10%的股權,他們不參與管理和經營,但他提供技術和流水線上的設備。這是台灣企業在改革開放初期對大陸的一貫做法,他們首先在設備上賺上一大筆,然後再以這筆錢作為資金投入。大陸企業隻要能擁有控股權就行,根本不在乎人家怎麽樣。
我來的時候,廠房已經建成,台灣正在將設備拆裝運來上海,應該說我正是該來的時候。但是,他們從船上下來的一批輪機人員,個個認為船上的設備那麽複雜,集裝箱的設備那是小菜一碟。過膩了船上生活,來到這有用武之地的地方,個個成誌滿懷,想大顯身手。兩位總經理與他們畢竟都是遠洋公司的員工,對於他們的積極性不能挫傷,反正還在籌建時期,到了投產以後,職能機構再建立也不遲,所以一直無法給我安排工作,可是給我工作帶來了困難。
盡管與他們相處隻有兩個星期的時間,但一個搞財務的王先生和一個原來的輪機長徐先生,他們分別畢業於財大和海運學院,我們之間似乎有些共同語言,接觸比較多,他們知道我曾在太平貨櫃工作過,但我從來沒有向他們透露過我是被聘請來的,我認為這應該由總經理來告訴他們,我隻是說這裏離家比較近。他們經常會提出一些集裝箱製造方麵的事來討論,我憑著以前的一些經驗談談自己的見解,可能使他們對集裝箱有了更多的了解,表現得對我很尊重和友好。與其他人則很少交流,有些人可能認為我是從社會上招聘來的。
沒有幾天,鮑總突然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我以為坐了這麽久冷板凳,應該給我安排工作了吧,哪知道他是來向我告別的。他給我倒了一杯茶以後,在我對麵的座位上坐下,表示很歉意地說:“非常抱歉,您來了以後,我們也沒有好好交談過,讓您在下麵怠慢了這麽久。最近我一直在忙於整理,匯總與台灣合資談判至今的材料,雖然時間不長,但總要做一個交接工作吧。我快到退休年齡了,應該由年富力強的同誌來坐這個位置。來接替我的姓許名光均,是上海海洋學院六六屆畢業的學生,是個很能幹的年輕人。明天他正式來報到,希望您能支持他的工作。您工作上有什麽困難,可以找趙副總,我與趙副總會一直保持聯係的。那麽,我們再見了。”說著,他的司機已經進來,幫著拿走整理的文件資料,鮑總與我再一次握手,我陪著他一起走出辦公樓,他向停在辦公樓前的轎車走去,又回頭向我揮了揮手,進入了車廂,轎車慢慢的遠去。
趙副總把我送進三樓總經理辦公室,向許總介紹說:“他就是我們聘請來的李高工(國內有了技術職稱以後都這樣稱呼,一般都稱我李工。)。”他又把總經理介紹給我說:“他就是新來的許總經理。”我先在門口向許總尊敬地招呼:“許總經理,您好!”他忙走過來熱情地與我握手並說:“您好!”這時趙副總忙於他事先與我打招呼後走了出去。許總給樓下電話,要他們沏茶,一會兒,一個女孩給我們送來了兩杯茶。
許總的年齡與我相仿,瘦長的身材,給我的印象:幹練,精明,睿智。也十分健談,從集裝箱的起源,演變,直至當今現狀,以後的發展遠景,談得頭頭是道,邏輯性很強,使我很感慨,遠洋公司畢竟是大公司,正是人才濟濟啊!雖然我與許總是同齡人,但我的資曆與他相比,真是覺得慚愧。
盡管在這裏工作並不太如意,但時間卻過的很快,不知不覺已經一個月了,今天是發工資的日期,平時我對發工資並不很在意,常常在最後才去拿。可是今天我卻想早一點去拿工資(當時工資是直接領取的),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在這裏領取工資,雖然我有思想準備,在籌建時期公司沒有效益,工資不可能很高,但也不會是社會上的一般工資,我認為最公平合理的工資,我應該拿遠洋公司六六屆大學畢業生(我是交大六六屆畢業的學生)的一般工資。但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想法,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考慮的?為此,我想早一點知道,雖然我不是一個太注重錢的人,但還有一些養家糊口的責任,才比較關注這次的工資。但太早去領工資又覺得不好,會讓人誤解我好像急著要錢花似的,最後,還是在中間時間去領取比較好。但領取的結果很不好,不出我所料,我的工資是405元,顯然是把我看成從社會上招聘來的一樣的待遇。我知道遠洋公司六六屆大學畢業生的待遇是600-700元,這個數目我完全能接受。工資從1560元一下子隻有405元,這樣的落差確實讓人難於接受。但必須麵對這個現實,怪也怪不了誰,隻怪自己太愛麵子。好在我並不太在意那些不愉快的事,更也不太在乎錢,因為我一向不太會花錢。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慢慢的淡忘了。
使我最不順心的還是工作,原來以為許總來了以後可能有所改觀,如果他能征求我的意見的話,我倒很願意把我的一些想法供他參考。譬如,在空餘時間,組織人員學習,熟悉,生產流水線及其設備;編製一個設備安裝計劃;將流水線分成幾個部分,然後分工負責將這幾個部分的設備進行安裝,這些人以後就是這條流水線對應的這幾個部分的骨幹力量。哪知道他來了之後更是如此,他算是與下麵群眾打成一片,幹脆日日夜夜與那些員工一起幹,他在現場總指揮,每天晚上讓人出去買來許多熟菜和啤酒,活幹完或幹到一定程度,就大家一起吃喝起來,一喝了酒,大家就真的“打成一片”了,當時,許多人都認為許總沒有架子,平易近人,是一個好幹部。晚上他們都來加班幹,我不參加又覺得不行,我畢竟拿公司405元的工資,說參加吧,真的插不上手,又很大一部分時間花在吃喝上。一般他們要吃喝的時候,我就告辭回家了,但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深夜十二點鍾了。
我在那裏整整坐了五個月冷板凳以後的一天,突然門衛來電話說:“有人找。”我心裏想,由於我在這裏工作一直不順心,我很少與外界有聯係,誰想著來找我?我一邊想,一邊向門崗走去,還未走到門口,我的朋友應先生便不顧門衛的阻攔,進門向我迎麵走來,我們熱烈地握手擁抱。他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他的外甥已經派人來上海,合資籌建集裝箱製造公司的工作已經全麵啟動,希望我盡快去參與籌建工作。我當時確實有絕處逢生的感覺,滿口答應他:“我會盡快辦理辭職手續,早日來參加公司的籌建工作。”他高興的緊握著我的手說:“謝謝您!我們等待著您。”說著他向我揮手告別,向停在門外的一輛轎車走去,又回頭向我揮了揮手,進了車廂,小轎車尾部的排氣管噴出一道淡淡的煙霧,很快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