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二)
我和我太太一起從三線工廠調來上海船廠,當時,有些人認為我有什麽背景或哪位貴人相助?甚至使他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這是我在與某些人接觸交流中給我的感覺。但我對他們的這些看法倒是可以理解,因為那個年代夫妻倆從三線廠調進大城市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正如他們認為的那樣才有可能。但他們不知道在改革開放前夕,各地區的人才交流已經悄然開始,我得益於九江市船舶公司人事部的一個朋友給我的信息,並把我的履曆資料介紹給了上海船舶公司人事部,當然還與我原廠王書記承諾的兌現分不開。所以,我的調動工作進行的如此迅速是完全出乎我意外的。當時,不了解情況的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與我們幾乎同時調來的還有從蕪湖船廠調來的夫婦倆,真巧他的太太也安排在技術科標準室(但辦公室設在我們船研所大樓裏),與我太太成為了同事。我從我太太那裏知道,她雖然剛調來不久,但她好像已經來了很久,對上海船廠很了解,特別船廠的人事關係。從她的談吐中,似乎與馮總很熟悉,總是馮總長馮總短的,在她心目中,馮總是一個技術權威又是一位好領導。她的活動能力很強,沒有多久,我們船研所的人基本上都認識她,同時知道她的先生在船體車間擔任項目主管,是上海交大畢業的(工農兵大學生),在蕪湖船廠時怎麽行,怎麽能幹。言下之意,來這裏有些大材小用了。在作自我介紹時還是比較實事求是,她是中專生。
一年以後,她榮升為標準組組長,因為我太太也在標準組工作,而且在我們一幢樓裏,他們一共有七-八個人,時間久了,他們那裏有兩個是我交大校友,與我交往比較多;還有幾個都是長者,他們隻等著退休,他們對於誰當組長都沒有意見,但想法還是有的。說到底標準組實際上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地方,製定新標準的工作畢竟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參加兄弟單位的標準審查會或行業標準會議,這樣的會議一般都在旅遊勝地進行,可以享受一次免費旅遊,回來時還有一些紀念品帶回。至於委派誰去參加這樣的會議,那要由組長指派,科長過目,馮總審批。
我剛調來不久,幾乎都知道我是周中的同學,當然標準組也清楚,每次標準組出差參加這樣的會議,一般由組長帶領1-2個組員參加,當然我太太是參加次數最少的。好在我太太對此一點也不在乎。
後來她又不無自豪地告訴大家,由於她先生工作埋頭苦幹,成績顯著,他先生提升我船體車間副主任(後來改為造船分廠,任分廠副廠長),原來我路過船台時經常看到他先生與工友們一起抬鋼材等,後來確實不常見到他了。
他們夫婦倆的提升,對我而言毫無感覺,因為我是一個普通的技術人員,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的升遷,一生憑著良心工作,自尊心驅使我做好工作,對得起父母的栽培,老師的教誨。我從來不會對任何人的提升,加官進爵構成任何威脅;他們的提升,加官進爵也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刺激和反應。我隻求有一個自由,寬鬆的工作環境。
在一個夏天,又是為鑽井平台的事,所裏要求我和船體室的一個同事去渤海灣的一台鑽井平台上測量一些數據,回來後進行施工設計。時間比較緊迫,要我們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這個同事與我是同鄉又是校友,他比我年輕些,但他畢業後就來船研所工作,有關出差的規矩,我倒要請教他。他自告奮勇為我一起買了時間,車次由他決定的兩張硬臥火車票,看來他也是一個急性子,我們於當天晚上上了火車,一覺醒來,次日清晨便來到了一個小站,下了火車,給那裏的基地打了個電話,二十分鍾左右,他們來車把我們接走,到那裏的時候,正趕上他們在吃早飯,接待我們的人與我們一起吃了稀飯和饅頭。他告訴我們,八點鍾我們乘直升飛機上平台,到時他來接我們。這輩子還沒有乘過直升飛機,聽了以後,十分的刺激,一下子興奮起來,他也是第一次乘坐,他更是興奮的不住的看著手腕上的表,期待著這一時刻的到來。
期待往往覺得時間過的特別的慢,二十分鍾的時間猶如幾個小時。期待的時間終於來了,接待我們的人領著我們走出基地的食堂,外麵,天氣晴朗,太陽已經離開地平麵很高,但渤海灣的氣溫還是很涼爽宜人。我們在接待人的指引下,朝一架直升機走去(一共有好幾架),直升機離開渤海還有一段距離,向渤海灣看去,隻看到大地的盡頭遠處一道不太寬闊的深藍色的海洋,海洋的那一邊與藍天相連,如果沒有連接處的天上的白雲,海洋與藍天的連接很難看清。
我們走到直升機旁邊,直升機開始啟動,發動機發出轟轟的響聲,螺旋槳開始緩慢旋轉,我們的頭發和衣服被吹的飄蕩著。我們先後登上機扣上保險帶。機艙裏連駕駛員一共八個座位,坐滿後直升機加速運行,隨之在轟鳴聲中夾著啪啪啪的頻率逐漸加快的聲音,最後被轟鳴聲所淹沒。此時,我們已經離開地麵很高,但很清晰地看清下麵的房屋,活動著的人們。
我們向渤海灣飛去,渤海漸漸變得浩瀚,散布著的幾座鑽井平台漸漸清晰呈現在我們的視野裏,我們朝著其中的一座平台飛去,平台離我們越來越近,已經清楚地看到直升機的登陸平台,駕駛員在平台上空盤旋了一下,迅速地下降登陸,精準地登陸在平台的中央,發動機的聲音漸漸減弱,螺旋槳乘慣性還在緩慢的旋轉著,我們卻都下了直升機。
我們持介紹信與平台的輪機負責人聯係以後,根據他們提供的平台的布置圖,開始了我們的工作,經過三天的現場測量,繪製草圖,又進行些分析比較,我們提前一天完成了任務。
在回廠的途中,中途經過北戴河,北戴河是中央首長避暑勝地,我們對那個地方充滿著神秘,從來沒有這種避暑的體念,他建議中途去北戴河去體念幾個小時,而後簽票回上海。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況且,我們提前了一天完成任務,中途下來僅僅幾個小時的時間,根本不會影響工作,就這樣果斷地決定了。
我們在北戴河下了車,直奔避暑中心,在這樣炎熱的夏天季節裏,來這裏避暑的人確實很多,以前常錯誤地認為,這裏隻有中央首長們才能來避暑,後來才慢慢知道,中央首長們即使在夏天也要處理許多國家大事,總不能一到夏天就來這裏。豈非這樣的資源白白的被浪費了?所以,我們才能乘著出差的機會來這裏體念一下。
體念的結果,避暑勝地名不虛傳。我們兩趕著時間在避暑中心區域逛了一下,然後租了泳衣,遊了一下泳,請那裏的專業攝影師為我們拍了幾張遊泳的照片,給他留下了我們的地址,請他郵寄給我們。我們在那裏急匆匆地玩了大約三個小時以後,急著乘坐晚上六點多的開往上海的列車。
回到廠裏還很高興地與同事們談論著,北戴河是如此的美,氣候是如此的涼爽宜人,吸引著全國各地多少的遊客。我們在那裏停留了幾個小時,我們遊了泳,拍了照……。因為據我那個同事說,乘著出差機會,在不影響工作和費用的前提下,中途滯留,那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所以,我們倆根本沒有忌諱和隱瞞。可是在照片寄來時,馮總知道後,受到了他一次印象深刻的訓話。
一九八七年的技術職稱評定,對一個普通的技術人員來說,無疑是一樁很重要的事件,對多年辛勤工作的一次檢閱,認可。根據技術職稱評定的條件,與周圍相同學曆的同事比較,不是最好,但也名列前甲。曾獲得過多項獎項,最高獲得過軍隊總後勤部科技進步二等獎,而且有工廠證明,我是該項目的主持人,主設計。也曾在不同的雜誌上發表多篇論文,最有價值的一篇論文發表於“海洋工程”雜誌。然而,馮總在高級職稱評定小組會議上明示:“在這次職稱評定中,雖然從他的學曆,工作都具備評審資格,但他來我們這裏工作時間較短,我們對他了解還不夠,對於這樣的人員,我建議放到下一批考慮。”當時,他雖然上有廠長,書記,但他資格最老,都怕觸犯統戰政策,使他毫無顧忌地決策,處理廠裏許多的事情。
果然我在八七年的高級職稱評定時被排除在外。使我承受了工作以來的一次最大的打擊。但我不會用工作上消極來對待,而恰恰相反,用我的出色工作來回擊他們。
當時也有不少人暗底裏為抱不平,特別我們的兩個主任設計師,戴高工與我接觸比較多些,又加上他沒有任何架子,我技術上常有一些突發奇想的設想與他探討,有一次,我突然想起我們動力裝置軸係的最佳校中計算(引進日本的一種計算方法),其計算十分的繁瑣,計算的結果又與實際情況出入很大,我一直認為這是得不償失,勞民傷財的計算,於是我設想了由一套液壓自動控製係統來自動控製液壓浮動軸承,使各滑動軸承的負載一直處於最佳狀態,從而,避免軸承由於過載而燒壞。我把這一設想向他請教後,他聽了後,他一下子激動的拍著我肩膀說:“好一個設想啊!如果成功,這將是軸係技術的一次革命。”
正當此時,我們船研所的一個副所長準備去集裝箱分廠任副廠長,他特地找我談了一次話,他認為馮總在這裏,沒有我的前程,希望我與他一起去集裝箱分廠,他知道我在業餘時間為技術科外協組設計了不少非標設備。如:九江市集裝箱廠的油漆房,大中華橡膠廠的輪胎成型機等。邀請我去那裏擔任設備科科長。我又征求了我兩個同學的意見,他們知道馮的為人,正好現在有此機會,勸我可以考慮。
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又一次地放棄了我的專業,放棄了多個突發奇想的設想,從此跨進了一個新的行業,接受著新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