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一)
一九八五年的夏天,在山溝裏送走了十五年時光以後回到了上海,完成了我人生的一個轉折,從青年時代走進了中年時代;又重新回到了闊別二十年的故鄉—上海,與闊別二十年的父母得以團聚,失去了十五年父愛與母愛的兒子又重新回到了我們的懷抱;放棄了二十年的專業知識,又重新撿起重操舊業。這人生是多麽的奇妙,又多麽的捉弄人啊!也許,這樣才使人生變得更豐富多彩,絢麗奪目,五彩斑斕。
盡管整整有二十年沒有從事過原來的專業工作,但我很自信,隻要以倍他人之時間和精力,強他人之毅力;加上我一貫的原動力—自尊心,完全可以為上海造船事業出一份微薄之力的。
我背著裝滿著我以前的專業書籍和筆記資料的背包,信心滿滿的走進了上海船廠船研所的大樓,沿著寬闊的扶梯走上三樓,從中間的大走廊,走進了北向的機裝室的辦公室,北壁是一排很大的窗戶,靠近北邊的辦公桌顯得光線特別的充足;室內的四壁和很高的天花板才用白色塗料裝飾,顯得很幹淨和光亮;房間的兩側各放著五張L型的辦公桌,桌子上放著大小不等的繪圖板;中間留有很寬的走道;每張辦公桌的上方,在正好不會碰頭的空中懸掛著排列整齊的40瓦的雙管日光燈,上班的時間都開著,辦公室裏顯得格外的明亮,舒暢。
我進來時,新同事們都已經來了,見我進來時,都微笑著站了起來,表示歡迎我成為他們的一員,我也微笑著一一向他們點頭,表示致謝。我剛走到右側的第二個位置,把背包放在桌子上,門口突然有人喊著我的名字,並向我走來,走到我跟前,熱烈地與我握手擁抱,使勁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周中早告訴我,您將來這裏工作,我一直盼望您來,怎麽現在才來?我也在這個室工作,在對過辦公室辦公。”他的熱情讓我很感動,我一下子無言以對,好一陣子才說:“我們能在一起工作,真的太好了。本來我可以早點來,給船舶公司辦手續耽誤了。”他又十分認真地說:“您剛來,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請對我講,我比較熟悉,方便。這是周中特地叮囑的。不要客氣,都是老同學。”見我不住地點頭,他才放心地去忙他的事情。
他是鍋爐專業的同學,叫陳偉中,讀書時,我們基本沒有什麽交往,隻是彼此知道名字而已,如今他卻對我那麽的真誠,熱情,使我感到十分的自責。自責自己的孤傲又自卑;冷漠又懷念。
其實,我早知道他在這裏工作,我來過這裏時,總是感到自己在外二十來年,自認已是落魄之人,人家畢業後就到這裏工作,工作,家庭一切都那麽的美滿。去看望他,何必弄個自討沒趣呢?現在想來,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更感同窗之情之珍貴。
我同學與我見麵時談及的周中,他也不是我同班同學,但比與他的關係要接近許多,我們都是動力裝置專業,但有兩個班級,周中是學內燃動力裝置的,我是學蒸汽動力裝置的,雖然不是一個班級,但從專業的角度,我們的交往比較多,我有幾個真正要好的同學都在他的班級裏。周中在他們班級裏屬於各方麵都比較優秀的一個,但由於他出身於資本家家庭,處世十分謹慎小心,與外界交往甚少,一直埋頭於刻苦學習,所以學習成績很優異,即使文革期間也如此,專攻外語,所以他的英語水平是無與倫比的。
他的出身使他因禍得福,畢業後,分配於民用造船—交通部下屬的上海船廠,由於他工作刻苦努力,成績顯著,在我調往那裏時,他早已是上海船廠船研所所長了。但在我的工作調動過程中沒有去找過他,因為我是上海船舶公司直接通過人才交流才進入上海造船係統的,由船舶公司人事部門直接安排並辦理手續的。當然他們之間有過許多的聯係,並且得到周中的認可,我才能調來這裏工作。這是我後來的猜測。不過我剛從陳偉中與我見麵時談及周中的叮囑,他也是如此的關照我,真的使我很感激他。
我們室裏大部分人都是我的學長,他們工作經驗豐富,我很尊敬他們,也有部分人畢業於上海船校或高中畢業,但他們都通過自學或進夜大學習,如今在工作上也能獨當一麵,所以我也很尊重他們,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與他們的關係非常融洽。
工作兩個多月以來,憑著我原有的專業知識和閱讀了許多有關文獻和資料,進行了一條萬噸輪的主機安裝工藝設計的實踐,感到二十年來,我國的造船工業技術水平沒有什麽進展,造船的工藝水平還停留在原來的水平。這也使我更有信心地跟上或超過他們。
我們的室主任是一位年長的工程師,姓劉,大家都稱“劉工”,剛開始我稱他“劉主任”,他可能聽了感覺有些別扭,就糾正我稱他“劉工”。他工作經驗十分豐富,對於各種各樣船舶的製造業務非常熟悉,他一般不幹具體的設計工作,他隻是根據上麵下達的任務,根據下屬每個人的性格,特長,給下屬布置設計任務。圖紙由室內的幾個老工程師審閱,一般他隻是在圖紙上簽個字而已。當然這是他們多年來工作默契的結果。他為人和善,有時在委派工作時帶些幽默,使整個室的工作開展的有條不紊,有聲有色。充滿著祥和,快樂的氣氛。
他試探性地交給我一條萬噸輪主機安裝工藝設計認為以後,他基本上已經與其他同事一樣,一視同仁地給我布置任務。
也許是我們廠屬於交通部管轄的緣故,承接建造各式鑽井平台的任務比較多,據我了解,以前曾修理過一些鑽井平台,真正建造還是第一次,在建造渤海8號鑽井平台任務下達後,室主任給我安排了整個平台的燃油係統設計任務。
後來,所裏的主任設計師戴高工直接給我安排了渤海8號的管子平台上的3噸電動行車的設計任務。在我們所裏,分船(船體),機,電有六個主任設計師,他們都是教授級高級工程師,他們根據工作需要,可以直接安排他管轄的任何人的工作,我能與主任設計師直接打交道感到很幸運,因為我企圖從他們那裏能學到些什麽,至少可以學到些他們處理問題的思想,方法。
我從心底裏很樂意接受他的安排。盡管他給我安排任務的時候,隻給我一張上麵標著行車的跨度和3噸負載的簡圖,又給我帶來了一本有關樑的剛度計算的工具書籍。然後又簡單地介紹說:“原來這台設備準備從美國進口的,現在從時間上來講,已經來不及了,與船東商量決定,自行設計,製造。具體要求見草圖。”說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
一共接觸才十來分鍾時間,給我的印象:思路敏捷,工作雷厲風行,沒有架子,有親和力。他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使我琢磨了許久,是信任的表示,還是要我好好幹的意思?還是一種鼓勵?反正都不是壞事。心一下子舒緩了下來。
對於這台行車的設計倒感到不難,因為以前類似的設計搞過,我就想不通,這麽個簡單的設備還要從美國進口?總體設計的人是怎麽想的?是否想以進口設備之名,讓這些弟兄們去美國兜一兜(在八十年代出國還是很稀罕的事,眾人所向往的)?我又自責地想:在瞎操心什麽?又把我的思路回到了設計上。
有關樑的強度,剛度計算以前都計算過,行車的結構也比較簡單,主樑的跨度比較大,通過計算,用兩根工字鋼疊起焊接而成;兩側的車樑采用箱型焊接結構;主樑與車樑的連接采用螺栓連接。然後在兩側車樑的主動輪是安裝上可變速電機;在主樑上安裝一台3噸可在主樑上行走的電動吊車。根據上述的思路,我很快地完成了設計。
正當我準備將計算書及圖紙送審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渤海8號屬於半攜式鑽井平台,平台在海洋裏作業時,由於海浪的衝擊,平台會晃動,行車也會隨之在軌道上走動而受到撞擊,因此而受損壞,所以,必須設計一套自動鎖緊裝置。我把這一想法向戴高工作了匯報,他聽了以後,很讚賞我考慮問題的周到,細致。支持增加一套自動鎖緊裝置的設計,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在我的腦子裏已經有了設計的方案。在管子平台的頂部,行車軌道的上部有一層格蘭定路台,就在行車停放的位置的格蘭定下麵,設計了一台自動鎖緊裝置,操作人員隻要在路台上將操縱杆推向一個方向,即將行車緊緊鎖住;將操縱杆推向反方向,即鬆開鎖緊,行車可以在軌道上行走作業。
這台設備的計算書及所有圖紙在不到兩周內完成。當時由一位年長工程師張工擔任審核。審核後馬上進行製造。在這台設備交工驗收時,獲得了船東高度讚揚。
張工是一個性格豪爽,熱情,正直的老工程師,畢業於交大五十年代,可是他至今還是一個普通的工程師,像他的同學馮百輝已經是上海船廠的總工程師了。也就是他這個同學的緣故,使他一直得不到提升和重用。但他又是一個開朗,樂觀的人,滿不在乎地快樂地工作,生活著。
張工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一次在與眾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說漏了嘴,說了馮總讀書時成績不怎麽樣,又有意無意中傳到了馮總的耳朵,從此而記在心中,苦於當時也隻是一個普通的技術人員。後來,因為他是解放前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的女婿,沾了統戰政策的光,一下子提升為總工程師。
我剛調到那裏工作的時候,正是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偶然他來我們船研所時,總是興師動眾的前呼後擁的來,好像來了什麽大人物似的。我從心裏有些看不慣,但我剛到此地,從來不發表意見,聽說他在我們所裏耳目不少,更使我謹慎行事。據說我的同學周中很看不慣他拉幫結派,所以每次他來並不十分熱情,在馮總的心裏埋下仇恨的種子,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替代他。所以連我是周中的同學都會受到株連。受到那些株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