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年時代（十）
我們在那裏（四清運動）好容易送走了八個月的時光回到學校，打開我們的宿舍發現，我們在參加四清運動期間，有人闖入過我們宿舍，我們的一些教科書等書籍不見了，最使我感到惋惜和憂慮的是我的那本記載著五年之久日記（習作）的很厚的日記本和一本解放前出版的“作文辭海”不見了。根據分析，這是低年級同學所為，窮學生之間可以理解，隻是那日記本和“作文辭海”於他們有何用？使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擔驚受怕了很久。因為，我所寫的那些習作在當時都認為是屬於封、資、修一類的東西。
複課後不久，就開始進入了我們的畢業設計階段，導師給我與其他兩個同學的設計課題是803裝置，就是核動力裝置中的第二回路。即從第一回路中來的高溫高壓蒸汽來驅動蒸汽渦輪機，汽輪機輸出的功率通過大型減速器傳遞給船舶軸係，然後帶動螺旋槳旋轉，使船舶前進。蒸汽在汽輪機內作功後的廢氣（低壓蒸汽），通過冷凝器冷卻後的冷凝水由凝水泵打回第一回路。第一回路就是核反應堆（原子鍋爐）。
這個課題是最結合我們所學專業的，使我們很興奮和激動，這是我們第一次搞這樣大型的實際應用性的設計，我們心想一定把這個設計搞好，決不辜負導師的信任和栽培。於是分工以後我們很快進入設計狀態，去圖書館尋找相關的資料，日以繼夜地討論製定設計方案，在討論設計方案時，是那麽的認真，熱烈，有時甚至很激烈，各自提出自己的不同的觀點，論據，在相互爭執不下時，由導師來進行分析，裁定。我們的設計方案確定以後，就開始設計參數的設定，然後進行一係列的熱力計算，繪圖，編寫論文……。
正當我們的設計即將進入尾聲時，突然，文化大革命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全國，盡管我們盡量設法將設計繼續進行下去，可是沒有幾天，學校裏來了許多穿著軍裝的北方口音的學生，到處進行宣傳演講文化大革命，第一次聽到造反有理的口號，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等新名詞，我們對這一切感到十分茫然。
當毛澤東的第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出來以後，整個學校沸騰起來了，紛紛響應組織成立了名稱極其激進的戰鬥隊，我們被迫地停止了畢業設計。
盡管他們有許多名目的戰鬥隊，但根據當時的不同的觀點，不外乎分為造反派，保守派和逍遙派三種派別。即一些對現實不太滿意的，又有些個人野心的低年級學生為主體的造反派；以黨團員幹部為主及部分思想要求進步的學生為主體的保守派（當時被造反派稱作“保皇派”）；以大部分即將畢業的學生、一貫不聞窗外事的家庭成分不太好的學生為主的逍遙派（當時也被稱謂“觀潮派”）。在這三派之間，造反派與保守派之間的鬥爭最為激烈。逍遙派一般不參加其中的爭鬥，隻是逍遙自在到處觀看，但從來不表明自己的觀點，心裏隻期盼著運動早點結束，早日工作，以減輕家裏的負擔。
不久，全國掀起革命大串聯的高潮，同時全國各地的地、富、反、壞、右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我校的許多學生為了接受心中的紅太陽毛主席的接見，紛紛都去了北京。
我在我父親牽掛著在京的一個朋友安危（地主出身）的時候，在一次機會中也去了北京，我沒有去天安門廣場接受毛主席接見，更沒有去頤和園或故宮參觀遊覽。我一出北京火車站直奔交通部，我父親的朋友在那裏的傳達室工作，那天他不在那裏，但那裏的一位同事告訴了他家的地址和他女兒工作單位，他還特地告訴我：“老瞿可能現在不在家，你先可以找他女兒，她還在那裏上班。”，我謝過後，就一路打聽找到了她女兒的工作單位—北京市結核病醫院，傳達室的人為我聯係了他的女兒，其實，她就是我在‘少年時代’中提到過的那個女孩，是我小學時的低一年級的同學，我們從小就認識。但她從裏麵出來時見了我，看了我很久，從我胸前的校徽疑惑地問我：“你是我弟弟的同學？”我從她此話中知道，她的弟弟也在交大讀書，但她的弟弟隻是在孩童時見過，現在肯定不認識了。我忙把她帶到童年的回憶裏說：“我是你小學時期高一年級的同學，我叫李益！”她忽然回憶起高興地說：“啊！想起來了，我們還天天一起上學和放學。那麽多年不見了，認不得了。”我忙接著問：“瞿伯父，伯母可好？”她忙向周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說：“快要下班了，一會兒到我家去，我爸爸也回家了，再詳談吧。”
當天晚上瞿伯父把我留了下來。首先我轉達我父親的關切和問候，並邀請有機會來上海敘舊。他也關切地詢問我家的情況，同時也告訴了他們家目前的處境。由於地主出身，伯母剛被以地主婆的身份押送回老家，這使我聯想起我來京時，在上海火車站上，看到從外地押送來的“地、富、反、壞、右被殘酷毆打的情景，心裏馬上默默地祈禱:“願伯母不在其中。”伯父正在接受審查，但晚上可以回家。他唯一的一個兒子瞿成元正在上海交大讀大二，一直呆在學校裏不敢回北京。他女兒才剛與一個搞技術工作的常州人士結了婚，她在北京市結核病醫院當護士。他們對這場運動感到十分憂慮。我安慰他一番以後，次日，我便離開了北京。
在一年以後，瞿伯父到訪上海，兩位老人在闊別二十多年以後能在上海最後一次見麵，真是感慨萬千，要沒有我那次的北京之行，恐怕他們連見麵的機會也沒有了，我真為他們能見麵而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