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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顧城與謝燁:一紙深情為子書 zt

(2015-11-07 03:59:44) 下一個

詩人顧城:有多才華橫溢,就有多自私無情

 2015-11-01 李夢霽 

 

憶顧城與謝燁:一紙深情為子書

文 李夢霽

 

李夢霽曾在「美讀」發表過《魯迅妻子朱安:一生欠安》,在網絡上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該文是李夢霽繼朱安之後的新作,從謝燁母親的角度講述了顧城與妻子謝燁的愛情往事。李夢霽說:“曆史匆匆,隻留下時代驕子熠熠的名字。而他們身邊人的忍負與承擔,卻被長久忽略。魯迅妻子朱安,顧城妻子謝燁,都匿於盛大的光芒之下,不留雪泥鴻爪。時代轟鳴,我隻想用有溫度的目光,思念她們的疼痛與殉葬。”

 

又到十月。

已經那麽久了,久到忘卻仇怨,僅餘懷緬。

燁兒常來我夢裏做客,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羊角辮,紅裙子,唱世上隻有媽媽好。醒後我想,夢裏的燁兒為什麽永遠是小女孩模樣,長不大。

夢裏不知身是客。

我凝望床前的遺像,“燁兒,天寒,添衫。”

老樹彎下了枝幹,月亮打起了手電。一隻黑黑的大狗,悄悄離開了河岸。在這恬靜的夜晚,我們丟失了時間。

——謝燁

1979年,上海,女兒21歲,白天上班,晚上去夜校讀書。

“媽,我回來了。”

“燁兒,媽做了你最愛吃的茴香餃子,趁熱吃。明天回趟承德,看看你爸。”

“好,我跟單位請假。給小純多盛點兒,他長身體。”

小純是弟弟,燁兒疼他,我疼燁兒。

燁兒命苦,出生不久趕上“文革”,全家被迫離京,遷到承德。後來形勢日益嚴峻,由於“政治問題”,我與孩子父親隻得離婚,打算帶兩孩子赴滬。啟程前,燁兒急性腎炎,我帶小純先抵上海,燁兒獨自住在承德醫院。住院期間,組織不許她“曆史不清白”的父親陪同,僅逢周末上午才可探視。我想,燁兒當時大約是很辛苦的,十幾歲,承受病痛、孤獨、旁人犀利渾濁的眼光。個中心酸,她從來不講。

來到上海,家裏清苦。我一人微薄的工資,養倆孩子,委實艱難。食堂5分錢的菜,燁兒把肉挑給弟弟,隻吃尖椒。弟弟3歲時落下小兒麻痹後遺症,被弄堂裏的小孩欺負,雪天在冰上拖他。燁兒護住弟弟,“你們要拖就拖我吧。”小純偷偷講給我,“姐姐不讓說。”我欣喜燁兒的擔當善良,又心疼她太過容忍委屈,不易幸福。

日子一天天過。燁兒出落娉婷,水墨氣質天成,像畫裏走出來的人。她喜歡詩,喜歡宮商角徵羽,與同時代其他詩人不同,燁兒的詩裏有朦朧的音韻美。滿腹才情,卻無不食人間煙火的孤清,相處總令人愉悅。很多男孩中意她。

可她心高。21歲仍無交往對象,我不免焦慮。燁兒淺笑,“媽,我不是苛求的人,但內在卻又那麽不能將就。”她的眼眸很深,是晴空的明澈。那一瞬,我恍然覺得她是不同的,不同於我,也不同於這個時代大多數女子。她飽讀詩書,執著於靈性知音,一向有獨立的情感判斷。隻是我不知,這對一個女孩而言,是福是禍。

我想對燁兒說,生活終將歸於柴米油鹽的平淡。話到嘴邊,又變成了“看好行李”。汽笛搖曳,火車淡出視線。走出月台,我想,或許我應把那句話說給燁兒的。

早晨,黑夜還要流浪,我們把六弦琴交給他。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顧城

從承德回來,燁兒有了心事。常閉門寫信,默坐出神。隔三差五有男孩筆跡的信寄到家裏,信封上寫“小燁親啟,城”。

不久,我見到了這個男孩——顧城。

濃眉,瘦削,冷峻,上衣口袋洇開一片墨水印。他安靜地立在門外,“我找謝燁。”

那晚,燁兒描繪其相遇相戀的情形,拿出顧城的情信:“小燁,我們在火車上相識,你媽媽會說我是壞人嗎?”燁兒神采奕奕,我隱隱不安。年輕時迷戀宿命般的相逢,生活卻不是詩。若無穩定工作與收入,怎敢談未來?

燁兒沉湎回憶,“火車到站,他塞給我一張紙條,是他的地址。我第二天照著尋去,”

“你去找過他?”

“對。開門的是他母親,對我說,你就是顧城的維納斯。”

“女孩子這麽主動可不好。”

“媽,我們是新青年,講究戀愛自由,男女平等。不過他母親說的一句話可不怎麽得體。她說顧城這個年紀就有這等才華,你不要毀了他。”

“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顧家自視過高,恐怕不會看重燁兒。她才貌俱佳,追求者眾,大可選擇將她視若珍寶的人家。女人用情過深,是太危險的一件事。

顧城知我不允,搬一個木箱,日夜守在我家門口。我鮮有感動,多是惶恐。我看不清他的心,是深情若刻,還是洶湧的控製欲。連自己都不愛惜的人,怎有能力愛護我的女兒?

可是,燁兒望向他,滿目愛憐,情不自禁地走過去,牽起他的手,說:“你冷嗎?”

我突然放棄了堅持。

我畢生所願是燁兒幸福,而顧城是世間唯一能給予她心動的人。他一蹙眉,燁兒心底就起了瀾,顫巍巍,如桃花臨水。他空靈的言語思想間,燁兒變得柔軟,收束全部光芒與欲念,熾烈得義無反顧。

除卻巫山不是雲。

婚禮上,我對顧城說,我從未接納你,但我接納燁兒的深情,你不要負她一往情深。

我說咱們走,你說怎麽走呢。我摘下一根草莖,在你手心寫一個謎。一個永遠猜不到的謎,沒有謎底。

——顧城

婚後,燁兒辭了工作,幫顧城整理手稿,集結發表,常隨夫出訪各國。“金童玉女”“神仙眷侶”等評論見諸報端,我心漸安。燁兒常和顧城回家探親,家庭關係日益親密。

“燁兒,媽今天包了茴香餃子。”

燁兒漫不經心地應,顧城沉默。氣氛淡漠,小兩口大約是剛鬧了別扭。我夾幾個餃子給顧城,他自顧自埋頭吃。

我隨意說些家常,順口對燁兒講,“你這麽年輕,整日閑坐在家可不好,出去找個工作吧。”

顧城放下碗筷,一臉厭煩,怒視我,如臨大敵。

我不明所以,以為他又神遊於自我想象中,也是常態。

“你聰慧靈巧,學什麽都一學就會,經濟形勢又好,好容易找份工,”我話音未落,顧城站起身,抓起碗,連餃子帶蘸料潑到我頭上。

“女人隻有無所事事才顯得美,不能工作。”他摔門而去。

錯愕、震驚、憤怒、屈辱,五味雜陳。作為長輩,我竟被他兜頭澆了一碗餃子,他的殘忍和瘋狂都是極端的。幽暗複雜的人性如同深淵,意念中的理想主義虛無浪漫,行動上的不由自主躁狂失控,這種強烈的反差與對抗和塵世的緊張,或會導向個人悲劇,更令身畔人如履薄冰。

這個男人心底毫無善意,僅有自我。我勸燁兒離婚,燁兒拒絕。“媽媽,我真心想讓人都快活,我從來讓人愉快。我過得不錯,可說絕無僅有,痛苦也是絕無僅有。平靜下來,忍耐下去,生命隻是一種時間的過程。”燁兒的聲音裏有疼痛的悲涼和緘默的倔強。

小純跟我講,街頭巷尾都議論詩人顧城另有新歡,年輕,熱烈,叫英兒。他拿出一張小報,“顧城說,我和英兒才是天生一對,謝燁從不說愛我。她隻用包餃子來表達感情,茴香餃子。”我心如刀絞。燁兒早年離開父親,沒有習慣男性寵愛,隻一味付出。她虔誠地深愛顧城,顧城就是她深黑眼睛裏的一世光明。取次百花懶回顧的堅定和經年的起居關顧,竟抵不過新人蜜語。她的委屈怨念,從未向外人道,我心疼她的忍負。在這個時代,女人終究是弱者,何況她嫁與盛名之下的顧城,自然背負深於常人的聲望與苦難,與其說是選擇,不如說是宿命。

不久,他們飛往新西蘭。顧城要回歸人類的孩童時代,燁兒便背井離鄉地陪他。臨行前,燁兒歸家,“我是個好人,應有好報才對。”沒成想,這竟是燁兒今生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我離去的時候,我不相信你能微笑,能用愉快的眼睛去看鴿子,能在那條小路上跳舞,想入非非地設計未來。當我離去的時候,我不相信那盞燈真的滅了,星星和信丟了,你的靈魂一片黑暗。

——謝燁

1993年10月,天轉寒。我戴著老花鏡讀燁兒從大洋彼岸寄來的信件。雲樹遙隔,千萬遍,數著時間,挨著想念。

“媽媽,我真擔心你的身體。醫生說你這個病,受驚易暈倒,你千萬保重。我很想你。

“我很忙,忙書稿,稿費可以幫小純渡過難關。

“今早小木耳唱,我的奶瓶在哪裏,3 5 6 | 5 — — ,我小時候也喜歡唱,唱世上隻有媽媽好。木耳喜歡停在岸邊的船,總讓我帶他去看,但他中文很差,隻會說,媽媽boat……”

我雙眼蒙了霧,為日思夜想的燁兒和未曾謀麵的小外孫。木耳喜歡船,因為他想走,想離開荒無人煙的激流島,離開形容枯槁的島上時光。燁兒何嚐不想。但她走不了。從她對顧城說“餘生,請你指教”的那刻,她就把顧城的夢想和命運背負在自己肩上,畫地為牢。

幸福已是奢望,我隻願她平安。

電話突然響了,我放下信,去接電話。

“媽——”小純哭著喊,我心裏一涼。

“出什麽事了?”

小純隻是哭,“媽,我姐……”

“你姐怎麽了,你快講,頂天是死了人!”我慌不擇言。

小純聲音低低的,“姐沒了。”

天地一霎時黑雲壓城,隱約有小純的聲音,遠似天籟。寒意凜冽,荒蕪無垠,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我相信等待,哪怕是漫長的、黑暗的,哪怕是墳墓中。隻要那條小路活著,落滿白色和紫色的丁香,你就會向我走來,就會說:我愛。

——謝燁

又到十月。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燁兒離世,已二十年有餘。我隱居在南方一個小庵,青燈古佛,晨鍾暮鼓。

得知噩耗那日,我心髒病發休克,後在醫院度過三年,吊針與思念為伴。燁兒父親從承德來照料我,帶來燁兒的信:“如果顧城是個普通人,也許我不會這麽累。他的理想與自私是並存的。他一直抱著死念,我的路或許也是死路一條。”兩個皓首老人抱頭痛哭。前半生被“文革”戕夷,後半生為“白發人送黑發人”肝腸寸斷。

出院後,我離開上海。跨了半個中國,叩響庵門。心裏仇怨太深,皈依無門,隻帶發隱居。聽聞小木耳由顧家撫養,不通中文,未諳父輩恩怨,是好事。

我曾恨顧城。他太善擺弄文字,捕獲芳心容易,致人死地不難。他移情英兒並著書,名曰懺悔,卻用濃詞豔句刺痛燁兒,也毀了英兒。英兒離開激流島,保全性命,卻留一世責難,同為女人,可悲可憐。

燁兒用盡滿世柔情,溫暖他,陪伴他,嗬護他,卻被他砍殺。顧城寥寥幾筆的遺書,矛頭直指燁兒見異思遷。眾人皆知顧城移情別戀在先,他有何立場控訴燁兒棄他而去?他禁錮燁兒,不許她見小木耳,歇斯底裏地虐待她,在燁兒的深情裏肆無忌憚。人們將他想得過於纖細,近乎孱弱,事實卻未必。蛻下敏感脆弱的蟬衣,他有一重甲,堅硬到可粉碎肉身,並令他人陪葬。世人都說顧城是個孩子,可他心安理得地讓我的孩子殉葬,永世不可饒恕。

想念得太狠了,就做夢。燁兒紅裙子,羊角辮,唱世上隻有媽媽好。我問她,“燁兒,你怎麽長不大呢?”燁兒不說話,隻是看著我笑,眼眸是晴空的明澈。“走了也好,不然總擔心你會走,現在不擔心了。”

醒來,心裏落空,去堂前誦經。

流水無沙,前世擱淺,上遊風化。經由堤壩,斜陽返照,遇上一朵落花,相擁歸家。

水點蒸發,影化成雲,花瓣零落,下遊生根,淡淡交會,終無印。流水分岔,七情漸化,心境已如明鏡。

流水惜花,不過送運,劫數宿命,前塵已定。緣淺五月落霞,如是因果。放下業障,無負此生。

青燈跳動,黃卷輕翻,我恍然頓悟。

“如今你已度了嗔恨心和愛別離苦,方得皈依。”

師太為我削發。長發落地,猶如別去萬千離苦。

從火車上命運色彩的邂逅,到浪跡海角天涯,相守十四載,燁兒用女人的奮不顧身和堅韌容忍,成全顧城,也成全自己。她的生命短暫卻濃烈,聚時竭力,散時無悔。我接納燁兒的深情,亦接納燁兒的命運。宿命注定前路,大抵是幾世輪回的因果。我相信顧城也背負著己身的債與劫,行走世間。六塵皆苦,前緣已定。流水落花,相伴僅此一程,別後無負此生。

佛曰:勘破,放下,自在。

今夜夢中,又見燁兒。不同以往,她21歲的模樣,一襲白裙,長發垂肩。遙遙地站在月台,對身旁桀驁清冷的顧城說——

情願用我一世才情,換君一見傾心。

李夢霽,北京誠客優品文化簽約作家,90後,微博 @夢醒初霽 。「美讀」常駐作者,已發表《魯迅妻子朱安:一生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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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笑薇. 回複 悄悄話 一個沒有得到治療的精神病患者,旁邊人卻以為那是才華,將他與天才對待。起碼的醫學知識應該有。
linmiu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文章是關於顧謝悲劇中寫得最好的,有文采、有感情、有原創性,可惜宥於視角。
秦蘭燕 回複 悄悄話 為謝燁痛惜!她的文字很美。顧城是神經錯亂。這種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非常危險。應該盡早脫身!
過路客efbrk 回複 悄悄話 從沒讀過顧城的作品。看過這篇文章,為保持心的清靜,不會去讀他的寫作了。
過路客efbrk 回複 悄悄話 看得心好痛啊!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不過他母親說的一句話可不怎麽得體。她說顧城這個年紀就有這等才華,你不要毀了他。“

會說這種話的母親,怕是教不出好孩子。
人啊,任何時候都不能丟失了自我!
Juzizhoutou 回複 悄悄話 詩人大多浪漫濫情而神經質,且不永年,前有徐誌摩,後有顧城。英兒是無恥的第三者,是顧城殺妻自殺的始作俑者。雖然未遭橫死,到老時終逃不過公義的懲罰,被乳癌奪命以贖其罪孽。

唯一的無辜者是謝燁。還想不到其母還由此出家。真是可憐的一家。

有誰知顧謝遺孤小木耳的下落嗎?該是20好幾的大小夥兒了。
Juzizhoutou 回複 悄悄話 詩人大多是浪漫濫情而神經質的,而且死得早。前有徐誌摩,後有顧城。英兒是無恥的第三者,是顧城殺妻自殺的始作俑者,也已因乳癌作古,算是贖了她的罪孽。
思路花雨 回複 悄悄話 好美的文筆,好慘的悲劇!
老禿筆 回複 悄悄話 顧城有嚴重心理問題:自卑,自私,自我中心。 個性陰暗古怪。寫二句詩,被所謂的文學界追捧再弄成自傲。不殺人倒是奇怪了。謝女以生命嚐到了顧城的陰狠,自討苦頭。但是,誰年輕時候沒有幻想呢? 謝女可憐。
草之書 回複 悄悄話 顧城和謝燁! 曾看完他們所有的文字。不能用世語解說的戀情。可憐的母親!一個完全生活在想象世界裏的人怎麽和世界去連接呢? 他可能迷人,也會毀滅一切。

“當我離去的時候,我不相信你能微笑,能用愉快的眼睛去看鴿子,能在那條小路上跳舞,想入非非地設計未來。當我離去的時候,我不相信那盞燈真的滅了,星星和信丟了,你的靈魂一片黑暗。”

她用生命在刀尖上跳了一場舞,留下一地血跡。。。
玉涵 回複 悄悄話 讀來讓人流淚,理解媽媽的痛。顧城應該有精神疾病的吧!悲劇啊!
單翅蝴蝶 回複 悄悄話 顧城的作品我從來不看,垃圾的人品最多出產粉飾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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