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月第一天

(2017-05-01 11:41:02) 下一個

 五月第一個星期一,清晨。陰沉沉的天,擰出了細細的水,灑在臉上,格外的冰涼。五年級的兒子昨天上床有些耽誤,早起的怒氣無處發泄,手扶著樓梯,踢踢踏踏地踱下來。先生從國內回來,時差斷斷續續總也不去,像細細的刀口,冷不丁進了水,心煩意亂。即便如此,也早早地起了,下樓給一家子準備了早餐,照例是牛奶,麥片,茶葉蛋,頭天晚上備好的蛋。腦袋裏圈了幾隻蜜蜂,嗡嗡地橫衝直撞,又急忙用冷水拭了臉,微攤著雙手,忖度著何時喚醒一家子人。

 上樓時,正望見兒子醉漢一樣地下來,先生起了惡作劇的心,涼涼的手探了過去,一把揩在他臉上。兒子一個機靈,涼氣滲進四肢百骸,勾出了一早的厭煩鬱塞。他理智全無,尖尖的哭腔裏揉著些惡意的情緒:STOP!先生不聽,兒子尖著喉嚨,像受撞擊的風箱裏擠出的聲音:STOP! 先生登時沉了臉,拿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兒子,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生出的孽種,兒子理直氣壯地下了樓。作為大家長,先生無論如何要占上風,直接宣告了不滿:兒子這個周末兩小時的遊戲暫緩,再議!

 兒子頓覺人生無望,眼淚不足以表達他的憤懣,他直著嗓子,嗚咽裏伴著長而粗的抽氣聲,務必勾起我些微內疚之心。女兒最知趣,幾步挪到飯桌前,各個人臉上掃視一遍,垂頭專心吃早飯。兒子胃口全無,為抗議媽媽的不作為,以不吃早飯作為懲罰。講道理似乎也無濟於事,他堅持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麽不妥,我細細想一下,早起下樓,先生拿潤了涼水的手搓磨我的臉,確實讓人非常惱火。

 先生終於下樓,他是個幾乎沒什麽情緒的人,是是非非,喜形於色對他來說是扼殺生命,既無聊也無趣,但今天卻有些不依不饒。你發火氣惱確實有理由,但也應該給老爹應有的的尊重,爸爸總要叫一聲吧,沒名沒姓STOP,你喊誰呢?說到這個,老二更可惡,動輒喂喂喂,你喊誰呢,眼裏還有爹有娘麽?

 戰火終於轉移到六歲的閨女頭上,兒子鬆了口氣,縮在角落裏,桌旁探出個毛毛的腦袋,望望我,又望望哥哥,眼裏的淚落到牛奶杯裏,不敢回嘴,隻拿著杯子罩在臉上,咕咚咚地喝牛奶。過會兒,終於忍不住,撥過頭對著我,嘴唇翕動著訴苦:有時候會忘,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是我故意的?你喂喂喂,還是爹媽的錯了?

 先生陷到被兒女遺棄的悲憤情緒裏,似乎隻有更大的打擊才能讓他跳脫。閨女兒子被罵得滿肚子翻江倒海,冷風翻上來,貼了封條的嘴巴捂攏不住,發出噝噝的抗議的氣息。我不得不大聲提醒先生,再這麽耽誤,錯過上班的火車,可了不得了。先生跳出是非的小圈子,急急地去發動車,這邊兩個不肖子孫,披掛整齊,也忙忙地跳上車。路上先生見縫插針地訓了幾句,捎帶著惡貶了我幾下,取得了精神上的巨大勝利,終於心滿意足地熄了戰火。

 下了火車,隨著人流走出站台,前麵有個人趔趄著,瘦高的身材,微側著身子,直直地走,仿佛一根移動的棍子,被風從後麵輕輕地推。近前一看,灰黃的發,四散開來,彌漫著銀絲,一張愁苦的臉,下嘴唇向前突著,兜著千山萬水的悲苦和不滿,玳瑁棕框大眼鏡裏含著另一個世界,無人能懂,也無人關心。這是個冷漠的早晨。

五月的第一個星期一,陰沉的天,擰出細細的水,格外的冰涼。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