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緣
由美國世界傳統醫學科學院主辦、美國中醫防癌協會承辦的第二屆世界中醫腫瘤大會終於如期在舊金山灣區史丹福大學貝克特爾國際中心隆重舉行。麗莎作爲大會主持人之一,那天穿了件紫紅色旗袍,紮了條淡紅紗巾,顯得格外美麗、年輕、精神。許多會議代表都說,那個叫麗莎的主持人那麽年輕、工作又是那麽的出色。
大會中,我也作了有關中醫抗癌方麵的演講,並得到大家的熱烈歡迎。休息期間,我得意地問麗莎,我的演講水平不錯把。麗莎肯定了這一點。不過,她又說:“如果您不介意,我還有個建議給您。”我說當然歡迎了。麗莎就直接了當地說:“您在演講時,用手摳鼻子,很多次,看起來令人不舒服,不符合您大學者的身份,能否改掉這個壞習慣?”從那以後,我開始避免摳鼻子。後來,我參加另外一個醫學討論會,一位資深醫生演講的很好,但我發現他也有不時用手摳鼻子的習慣,看起來真不雅觀。我就想,以往我做了那麽多場演講,一定摳了不少次鼻子,回憶起來真令人汗顔,幸虧麗莎直言糾正了我的缺點。我改掉摳鼻子的毛病後,還有個意外收穫,那就是我原來的鼻過敏明顯減輕了。
大會結束後一段時間,無論打電話、還是打手機,怎麽也聯係不上麗莎了。我想,她剛考試通過房地產執照,恐怕要忙她的新職業了。
兩個多月後,我意外地接到麗莎的電話。她告訴我,因爲身體不好,住醫院了。剛開始認爲很快會出院,誰知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我趕忙問,是什麽病?她說不要緊,不是什麽大病,已經手術了,這兩天要出院了。
又過兩天,不見她的動靜,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她告訴我,她可能還要手術,但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應該很快會出院的。當時,我心中忽然湧現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九月份的一天,麗莎又來電話了。她的聲音,聼起來很微弱:“麻醫師,我可不可以找您看病?”我回答說,當然可以。這時我開始對麗莎的病情有了很深的疑慮。麗莎表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病了,所以我特別為她安排在星期天上午。
給麗莎診病那一天,是個陰天,使人感到憂憂鬱鬱的。我先麗莎一步達到診所,開始埋頭整理書稿。“麻醫師,還認得我嗎?”聼道麗莎的聲音,我趕忙擡起頭看她,嚇了我一大跳。她的麵色異常蒼白、幾乎沒有什麽血色。她的右側鼻孔還在流血。作爲職業習慣,我迅速掩藏起我的表情,換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當然認識,您還是那麽美麗的。”
坐落診室,麗莎開口說:“您知道我找您看什麽病嗎?”。我勉強一笑:“當然。我主打中醫癌症專科,這您知道。不過,我縂不希望您找我看腫瘤吧?”麗莎回答的十分輕鬆:“我是癌症患者。您不是曾經問我,爲什麽我對您的書和抗癌事業那麽支持嗎?當時我回答說,或許今後您會知道答案。現在,我就告訴您答案”。
出於對麗莎的尊重,她一直不希望別人知道她的病情。所以,下麵的故事,我不會提到她的具體疾病情況。
於是,我才得知,三年前,麗莎患了某種癌症,並作了一次大手術。手術後,醫生要安排給她化療,她堅決不肯。我插話問:“爲什麽呢”,她的回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才不作化療呢。我這麽好的頭髮,一化療全要脫光。儘管我知道,將來還會長
出來,但質量一定不是我原來的。我寧願選擇死,也要保持漂亮。”
麗莎繼續講著。手術後,她自行決定選擇中醫療法,調整身體。結果身體復原的很好。三年下來,她幾乎把自己的病情忘到後腦勺去了,又開始投入積極的工作。
“您知道嗎?我那時関掉旅行社,就是因爲這個病。後來我曾開了間中藥鋪,為的是方便地研究中藥。”麗莎道。
“可是,”我疑惑地問道:“您既然來幫我那麽多的忙,為什麽不早告訴我,讓我早幫您調理身體呢?”我頓了頓,又道:“如果我知道您的情況,那我一定不會讓您那麽加班加點的疲憊的。”
“看,看,”麗莎得意地笑道:“您自問自答了。如果我是癌症病人,您捨得讓我像正常人一樣工作嗎?”麗莎又說:“其實,三年前醫生就告訴我,我恐怕活不過三個月。可是,中藥幫我活到現在。所以,我認爲中醫中藥對抗癌症,非常值得研究和推廣。因此,我就來幫您的忙。”停了會兒,麗莎的聲音變得微小:“我有預感,我的病早晚會復發。我就想,隻要能幫癌症病人做點事,我就會全力以赴。我希望中醫能夠在防癌上麵取得成功,那樣就不再會發生那麽多的癌症患者。”麗莎又平靜地說:“不過我並沒有料到,病情這麽快就又復發了。醫生說,我的生命可能隻有兩星期的時間了。”
我決定運用我全部的智慧,來幫助麗莎。我告訴麗莎,不要怕湯藥苦,要堅持服。另外,要養精蓄銳,不要再勞力勞心。我的一些病人們也認識麗莎,並對她有很好的印象,得知她病了,都每天為她祈禱,祈求上帝保佑她早日康復。
事情居然真的很快出現了轉機。一個月下來,麗莎麵色紅潤了,精神許多。醫院的報告也令人振奮,威脅她生命的主要癌症指標,已經得到了控製。麗莎不喜歡湯藥,覺得太苦無法再堅持。我就開始給她調配中成藥、配合灸療。那段時間病情看起來還穩定。
又隔了一個月後的一天早晨,麗莎打來電話,她又住院了。我趕忙去醫院看她。她看起來還是很精神,説話也有足夠氣力,但有些悲傷:“實在不好意思,我沒聼您和其它醫生們的話。前兩周,我覺得一切很好,忍不住就又去幹了不少工作。後來,我感到疲憊不堪,而且發生疼痛。醫院的醫生說,我的病情又復發,並且加重了。您說說,不是剛剛被控製嗎?爲什麽這麽快呢?”我趕忙安慰她說,癌症到了她這種情況,隨時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勞累隻是一個可能的誘因而已。
這次發病,麗莎完全不能吃東西了。我就用中藥濃縮煎劑,通過鼻飼管推入,同時用艾灸的辦法。或多或少地幫助了她一些,她的生命奇跡般又延續了一段時間。
轉眼之間,聖誕節快到了。入夜,滿處的聖誕燈火,點綴著街街巷巷。那一幕幕令人心醉的美景,引發起人們對新生活的陣陣遐想。我和家人,也安排準備囘北京度假探親,同時也便於我騰出時間將〈百談中醫抗癌〉一書定稿。臨行前,我到麗莎住的醫院道別。那天,麗莎看起來已經非常虛弱,頻繁發作的疼痛把她折磨的很苦,但她的雙眸還是一如既往般的明亮,正如窗外那聖誕的燈火。同我握起手來,她的手依然那麽有力。她鼓勵我囘北京再忙也要將〈百談中醫抗癌〉書稿修定好,儘快出版,因爲許多曾經是報紙的讀者們都在期待。她也充滿期待地說,她要成爲這部書的第一個讀者,她要過聖誕、過新年、等我回來。我們還相約春節期間要請朋友們來個Party。那天,我還第一次見到她的母親。
我永遠不會忘記麗莎母親當時的表情。她靜靜地坐在麗莎病床前,幾乎是目不轉晴地看著她的女兒。我在那裏待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她就那麽一個坐姿、一個眼神。她的目光,是那麽的慈祥,那麽的柔和,那麽極力掩飾又怎麽也掩飾不住的憂傷。那是隻有一個母親,麵對她生命垂危的心愛的女兒,才能發出的目光。
2004年12月18日清晨,我接到麗莎哥哥的電話,得知麗莎在17日晚上9點鐘,與世長辭了。年輕的麗莎,那麽地青春,誰看著都説她頂多25、26嵗。其實,她也隻有35嵗,留下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就這樣走了。
第二天,麗莎的哥哥告訴我,我什麽時候知道麗莎患了癌症,他就什麽時候才知道。麗莎的母親,是直到麗莎去世前幾天才知道。麗莎的孩子們,直到她離去前,還以爲她們的母親隻是一般的病住在醫院裏、很快就會出院了。
我從事醫學也有30來年了,見過、聼過不少癌症病人的感人故事。麗莎的故事就發生在我身邊,離我最近,極具文學色彩,更使我震撼不已。
麗莎走後不久,香港的一位著名歌星,梅艷芳,也因爲癌症過世了。由於麗莎的中文名字是梅麗萍,兩個人同姓梅,所以我不知不覺將她倆人聯想到一起。據報載,梅艷芳爲人友善、講義氣,朋友很多;爲了將來實現結婚生子的願望,堅決不願意切除子宮;爲了履行已簽訂的演出合同,帶病在香港和日本等地,出色地演出了八、九場,終因疲勞過度而病情迅速加重不治。生前,她更是多次贊助過抗癌事業。梅麗萍呢?
她,寧要美麗也不要化療;經歷多次住院手術,卻成功地瞞住了身邊幾乎所有的人,不讓親友們擔心、憂慮;喜歡廣結朋友,更很容易為朋友們所喜歡;身患重病確又熱忱地無私地幫助著抗癌事業。
梅艷芳與梅麗萍雖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但她們的個性與為人,真的有很多的相似之処。可惜的是,她們都那麽年輕輕地就走了。兩個年輕的女人,都曾與癌魔做過不懈的奮爭,都曾渴望像正常人一樣地生活。
她們,是以行動在呐喊,呼喚癌症患者們不要消極、坐以待斃,而是要勇敢地挺起胸膛,堅定地向癌症宣戰。像她們這樣,一定還有很多的人,都在用生命去嘗試從不同角度的探索、追求。她(他)創造出過不少的奇跡,這些奇跡有助於醫學研究,更有助於鼓舞更多的癌症患者繼續去創造更多的奇跡。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低吟古詩,蒼涼悲壯。往事如海,思念如水。可敬的麗莎,令人,懷念。令人,憂傷。更令人,惋惜。
我,深深地內疚,內疚我的醫術還遠不能挽救麗莎的生命;我,深深地自責,自責我居然聽任她那麽地加班加點地幹活;我,深深地遺憾,遺憾無法讓她實現成爲本書第一個讀者的心願;我,深深地發誓,發誓要以最快的速度將本書出版、暢傳全球,發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在中醫藥抗癌事業上取得突破。
我相信,這是上帝通過麗莎給我的啓示。我相信,麗莎已化作美麗的天使,她會為這部書的出版,欣慰地笑。
麻仲學
2004年1月1日深夜初稿於中國北京
2004年1月3日深夜再稿於美國舊金山 灣區
2015年1月8日 於舊金山灣區開始動筆、重寫全書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