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英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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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馬丁

(2015-10-02 01:00:29) 下一個

馬丁
 
馬丁個頭高大,慈眉善目,一表人材,他還不到60歲。看外表他不像是一個農民,倒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文化人。
馬丁原先住在一個名叫清泉的村莊,他在那裏擁有一處農場, 2003年秋,馬丁從10米高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胸椎摔壞了,被送進醫院,出院後的馬丁,身體變得僵硬,雖說還能走路,但肩部聳起,轉頭時身體要跟著一起轉,一舉一動就像一個機器人。我看到的隻是外表,馬丁本人遭受的疼痛折磨隻有他自己知道。
2004年,我們的診所開張不久,馬丁由他的女兒陪著來看病,針灸按摩加烤電,治了一個療程,馬丁說,治療無效,遂停止了治療。
2008年秋,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預約,正是馬丁。那時我們的診所早已關閉,我留在鎮上個體行醫。
原來馬丁已經搬到鎮上住了,他家離我家很近,走路隻需十幾分鍾,他要求到家裏出診,說他在家裏準備了治療床。
我又見到了馬丁。與四年前相比,他的狀況更差了,且不說身體僵硬,手指蜷曲,雙手呈握拳狀,精神狀況更差,臉色蒼白,麵容焦慮。他說這幾年來,身上每天都疼,他很痛苦。
見到我,馬丁還記得當年治療的情景,他說,那次治療沒有起作用。但是現在是他的醫生建議他針灸,所以他又想起了我。
給馬丁治療,得先把折疊式的治療床支起來放穩,再鋪上床單枕頭,馬休的身體很僵硬,費很大的勁扶著他躺下,做完治療再扶他下床,幫助他在電動椅上坐好,再把治療床折疊起來放回原處。在他家裏不能用神燈,我想了個辦法,鹽袋用微波爐加熱,給他延著脊椎上下推,每次都累得我渾身是汗。
這一切做完,我再衝一杯茶給他放在他身旁的小桌上,給他示範一些上肢和手腕活動,鼓勵他幾句再離開。
每次在他那裏至少一個半小時。英國的規距是按小時付費,不過我隻收他一個小時的治療費,我幫他做那些醫生本分之外的事是自願的,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他告訴我,他受傷後他的妻子連驚帶嚇,半年後就去世了。他賣掉了農場,搬到鎮上。他還說:“我活著就是受罪,情況隻會越來越遭。”
我開導他說:“你是很幸運的,像你這種情況,有的人變成了全身癱瘓。”他點頭。
我還對他說:“你需要自己做一些鍛煉,不能全部依靠每周一次的治療,療效取決於我們兩人的共同努力,你我各占百分之五十。”馬丁點頭表示讚成。
我買了一些軟的塑料球給他送過去,教他鍛煉手的握力。每次去盡量多跟他交談,希望他能建立信心。可是,每次見到他,他要麽半躺在電動椅上,要麽趴在電腦桌上,每次都要告訴我,治療沒有效果。
“一步一步來,會漸漸有些進步,你需要有足夠的耐心。”我對他說。
有一次馬丁問我,可不可以陪他去中國治病,我的所有費用由他負責。他說了這種治療方法的單詞,我沒聽懂。他很驚訝地問我:“這個療法發源於中國,你怎麽會不知道?”
回家後我上網查了一下,知道這種療法叫做幹細胞移植,青島附近有一家醫院做此項治療,正值國慶節,電話打過去沒有人接。不過,我不想陪馬丁去中國,不去的原因是我不能確定這種療法對他是否真有幫助。
我把我查到的資料和我的看法原原本本講給馬丁聽,他說他已經決定了,如果我不陪他去中國,他就要改為到德國去做。
我對他說:“這種療法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個別患者也許會變得更糟。”他說:“這些我都知道。”
但是我看出馬丁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次治療上了,因為治療需要花費一萬英鎊,這不是個小數。

不久馬丁就去了德國。一周後從德國回來,他的身體狀況沒有任何變化。
馬丁變得更加焦躁,他反複說,情況更壞了,更壞了,恐怕隻會越來越糟。
實際上,馬丁目前還能應付自己的日常生活,隻是做起來有點吃力,動作比較遲緩。如果他堅持每天鍛煉,自我按摩,再加上針灸,我認為會情況會有改善,最低限度能維持現狀,減輕疼痛,延緩疾病進程。可是,他不肯做這些他力所能及的,他指望找到一種神奇的療法讓他一下子變成正常人,這就是為什麽他一天到晚趴在電腦上查啊查。
“我的情況越來越壞了。”有一天他又對我說,“還會繼續壞下去,隻能越來越糟。”
“會不會是德國手術後的反應?”我問。
“不是,是針灸造成的。”他說。
“你是這麽認為的?”我問。
“是的。”回答十分肯定。
我不再說什麽,像往常一樣細心地給他治療。
治療完畢,我把治療床放好,衝好茶,端到茶幾上,在他跟前坐下,輕輕對他說:“我們談談好嗎?”
他靜靜地望著我,不說話。
“我不同意你剛才說的,針灸使你的情況變壞了。”我說,“也許針灸對你沒起作用,如果說已經起作用的話,隻能讓你的情況變得好一些。”
他低頭看著他的手,還是沒有說話。
“在你去德國之前,我跟你說過幹細胞移植術後可能出現的情況,這些你也知道。”
他點點頭。
“有一個伊朗寓言,你願意聽聽嗎?”
他又點點頭。
“有一個人,把一隻鳥兒握在手裏,他想試探一位智者,他問,你說這隻鳥兒是死的還是活的?智者回答,你想讓它死,它就是死的,你想讓他活,它就是活的。
現在,你的健康就是這隻鳥兒,它在你的手裏,好起來還是壞下去,是由你自己決定的。”
馬丁聽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還是不說話。
“你想,即使是一個健康人,如果他整天坐著不動,過一年兩年,他的身體功能也會慢慢退化,情況會越來越糟。”
“如果你肯每天鍛煉,使血液循環加強,長期堅持下來,對你的病一定會有幫助。你看,你的手指現在已經能伸直了,剛開始治療的時候不是這樣,你還記得吧?”
他伸了伸手指,點點頭。
 “你認為針灸對你沒有幫助,這沒關係,你覺得我們是不是可以停止治療?”
他歎了一口氣,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真的希望你想一想我給你的建議,鳥兒在你自己手中,你的身體能不能變好,取決於你自己。”
他笑了笑,似乎開心了一點。
“你多保重。有事需要幫助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我說。
 “我會的,謝謝你。”他的眼睛望著我,目光真誠。
從那以後,每次出診路過他家的落地窗時,我都會朝那裏望一眼,經常會看到馬丁坐在他的電動椅上,我朝他招招手,他也朝我招招手。
又過了幾年,我發現他的屋子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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