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英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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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雇自己
那年年初，老板將診所關閉了，要解決我的生存問題，必須重新找工作。
中醫是我的老本行，我對針灸雖說談不上精通，也算是個內行。來英國四年內換了兩個老板，轉了四個城市，搬了八次家，真是跑夠了，很希望能在一個地方安頓下來。
我住的地區是森林區，人們不像大城市的人那樣容易接受中醫，先前的診所關閉，就是因為虧損。另外，這裏交通不便，山路崎嶇，要開車出森林至少得20分鍾，而且，必須經過一條特別狹窄的山路，據說這條路曾被BBC列為英國最危險的十條道路之一。不過，有弊就有利，森林地區的人想看中醫，肯定不想翻山越嶺跑到外麵去。
我決意留在這裏也是經過了考慮，首先，以原先的診所為參照，靠針灸自己養活自己一個人應當是可行的。第二，這裏沒有競爭對手，中國醫生非我莫屬。第三，我久居森林並愛上了這裏，對大城市的喧鬧已經不適應，對早九晚五的工作也無法重新適應。
我一向胸無大誌，人生最大的目標是自己開個小診所，可是，以我賬上的存款，根本不夠付店麵壓金。怎麽辦呢？我知道英國有個職業叫做“自己雇自己”，想來想去，就把自己雇了吧，不租店，上門出診或病人上門找我。
想好了，我就在鎮上溜達，看好了一處公寓，在一條比較僻靜的商業街上，獨門獨戶，臨街的門，單獨的樓梯上樓，有一間屋子可以作為診室。這處公寓最大的好處是有一個閣樓可以當臥室。我從小喜歡閣樓，源於兒時讀的那些童話，沒想到此時卻歪打正著圓了兒時的一個閣樓夢。算了算，租金也算合理，就拍板租了下來。
經營地點有了，下一步就是申請辦理營業執照。到哪裏去申請呢？工商局在哪裏？以我當時的我英語水平，連怎麽開口問都不會。後悔以前過於依賴翻譯，這下可好，診所關閉，翻譯走人，自己變成了聾啞人。
恰好中醫協會在倫敦有個講座，我對講座內容不感興趣，去了那裏就四處打聽到哪裏去找工商局。可是大家都不清楚，因為人家都是有店麵的主兒，像我這樣以蝸居為據點的單幹戶，誰也說不清楚應當到哪裏去申請，我隻好無功而返。
間或有病人找上門來，我也出診去看病人，最遠的要開車出省，路上來回3個小時，除去油費，自己隻賺20英鎊。沒有執照，不敢大張旗鼓，也不敢打廣告做宣傳。這不就是非法行醫嗎？心裏總是怯怯地。我的姓翻譯成英文是HE，“他”的意思，發音是四聲的“嘿”，一有人稱呼我DOCTOR HE，我就想到了黑醫生一詞，心裏就有一麵小鼓在敲。
後來，有位英國朋友告訴我，像我這種情況用不著申請營業執照，隻管做就行了。這是真的嗎？沒有執照就開業？叫工商局查著怎麽辦？看他臉上模棱兩可的表情，我更不敢相信了。
我的畢業證書，醫生資格證書，針灸協會會員證書，每個都有原件並附有公證書，應當交給哪個部門驗證呢？當時我正在辦理的，是英國中醫協會會員資格，我的所有的證件都經過他們認證過，我想等這個證件辦好一起附上。會員證拖拖拉拉辦了幾個月，又是麵試又是筆試，後來證件總算寄過來了，我這個虔誠的香客卻始終沒能找到工商局的廟門。
唉，真的是“屋前有一座大山擋住了去路。”我太單薄了，從小就知道自己不具備愚公移山的力氣，對我來說，移山的想法是天方夜譚，我連翻過這山的力氣都沒有，更何況根本就不知道上山的路在哪裏，我猜測山外一定還有山，因為道路總是曲折的，問題是我的前麵一點光明也沒有，我該怎麽辦呢？我自己寬慰自己：吾乃一介良民，未曾做過違法之事，要不是為生計所迫，絕對不敢在沒有執照的情況下私自行醫。唉，其實說這些都沒有用，問題是我必須盡快地找到工商局，讓他們驗證我的身分，給我發個執照，好叫我明正言順地做一個走方醫。
這件事在我心裏打了個結，感覺心髒被擠壓，喘氣也不順溜，每天都要吃“倍他樂克”，從25毫克增至50毫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清清楚楚地夢見工商局的人來敲門，板著麵孔要我出示營業執照。我心驚膽戰地把門開了個小縫，門縫裏一看，心想不對呀，為什麽他們穿著中國工商局的製服？於是我把門打開，大膽地指出他們的服裝不對，他們低頭一看，就一個勁地向我道歉說SORRY，SORRY，老老實實地轉身走人。
醒來，我不禁懷念起我可愛的家鄉，朋友在工商局任職，打個電話就全都清楚了，何須在這裏遭這個“洋罪？”
我想起上次去倫敦問過的一位中國醫生，他曾答應幫我查查。我把電話打過去，他說，不用擔心，你就開始做吧，英國沒有工商局，做生意隻要按時報稅就可以，不按時報稅就算違法。
沒有工商局？我還是將信將疑。不過，最後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對了，問問稅務局吧。稅務局一定是在城市裏，我這個小鎮總共兩千人口，不可能有稅務部門。可是，到哪裏去找呢？稅務局三個字用英文怎麽說？不知道。不過，眼前總算有了一線亮光。
連說帶比劃，我的英語老師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把稅務局的網址給了我，我上網查到了電話，硬著頭皮把電話打了過去。和所有的政府部門一樣，這是語音電話，我牢牢記住“注冊”一詞的讀音，對方一提示，馬上按相應的號碼按鍵，等候音樂響了很長時間，終於，電話接通了，話筒裏一位先生說：“你好，這裏是稅務局自己雇自己辦公室，我可以幫助你做些什麽嗎？”等對方的問話一停，我馬上自報姓名，說我是中醫和針灸師，我要注冊自己雇自己。”
對方問了我的地址和郵編，再說什麽我就聽不懂了，我老老實實地說：“我的英語不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對方說：“完全不必擔心，我要寄給你一封信。”我忙說：“謝謝，”掛機。
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稅務局的信，信的右上方有地址和電話，信封裏麵附有一份表格。
信中寫道：“親愛的HE女士，我們從電話裏得知你要申請“自己雇自己”，我們很高興地通知你，你已經被接受注冊。請你將表格填好，在一個月之內將表格按信右上方的地址寄過來。”
天哪天哪，注冊成功了！我雙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幾個月來糾結在我心頭的疙瘩終於解開了，稅務局的愚公把門前的大山給移走了，我感覺心裏麵打開了一扇窗戶，清清亮亮，背上也像是卸下一個大包袱，感覺輕輕鬆鬆。所有的糾結，煩惱，擔心和害怕，統統煙消雲散。沒成想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真是難以置信。
表格很簡單，隻要求填寫生意開始日期，注冊地址，生意名稱及我的銀行賬號。沒要求提供任何證書。
從那天起，我的生意有了法律依據，一個自己雇自己的中國女郎中，唱著歌兒穿行於英格蘭的青山綠水間。
